“小雲兒!”淳於晉長長地歎息,手掌觸摸著長運的發辮,他最不希望地就是傷害到他的女兒,顏如臨終前他曾經再三保證過,要讓他和顏如的小寶貝過上快樂幸福的日子。可是,不久前魔族已經選出新的魔王,聽說魔法更勝當年的梵天,他麾下的破魔軍第一次潰不成軍。如果不是那天出現了一個叫做高晟的年輕人,他的大兒子淳於鐙都可能命喪在那位新魔王手中,現在想來都不勝心寒。魔族的野心昭然若揭,先滅他的子嗣,再斷他的龍脈,這場戰爭他是絕對不能夠失敗的,他已經承受不起一無所有的痛苦了。他當即任命高晟為破魔軍的新首領,號令高晟全力殲滅魔族。但是高晟卻向他提出了一個要求,迎娶他的女兒長雲公主。如果不是在那樣的時刻,他會毫不猶豫地斬殺高晟,但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而高晟,也的確有與魔族抗爭的本事。他居然動心了。顏如,顏如,知我如你,應該明白隻有保住皇權,才能保住我們的兒子和女兒。
“小雲兒,你放心,父皇一定會為你找到天下最優秀的年輕人,不會委屈了你的。”沒錯,高晟一表人才,又是破魔軍的首領,論起人才來,的確可以與公主匹配。即使不是這樣的戰亂時刻,他也是會選中出類拔萃的高晟的。
“父皇!”長雲有些急了,“我不要……”
“聽話!我的小雲兒是最不會讓父皇操心的,是嗎?”淳於晉親了親長雲的額頭,長雲發現,不過幾日不見,父皇的額頭上又多了不少皺紋,她的心驀然一酸,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梵帝天,她多麼想要見他一麵啊!
皇城外麵,春色並沒有帶給人們多大的喜悅,十六年前的災難似乎又要重演了,十六年來銷聲匿跡的魔族再次蠢蠢欲動。人們忙著逃難,已經沒有心思去踏青迎春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失去了往日的繁華和寧靜,戰爭總是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改變人們的生活和心情。大家哀歎著,抱怨著,謠言不斷地從各個角落裏竄起。青海長雲暗雪山,公主的出世,不但葬送了皇後的性命,更讓皇城籠罩於大雪三天三夜,當時,就有懂得天相的術士預言:公主將為這個世道帶來災難!現在災難果然降臨了,而且似乎正是長雲公主惹起了這場災禍呢!端王淳於鏰和淩王淳於鏗紛紛因為長雲公主而命喪城外小樹林,讓魔族與人類之間的積怨全麵爆發。唉,禍水不滅,百姓又將受難於水火之中了。
梵帝天陰鬱的目光注視著高聳的皇城,宮殿沉沉月欲分,樓台飄渺滄溟闊。這就是讓他父皇的斃命之所嗎?這就是長雲住著的地方!長雲,目光驟然溫柔了下來,他的小不點!可是,竟也是他的仇人之女,這個世界為什麼總是這麼狹小,既然注定了他們不可能在一起,為什麼又要讓他們相識相知?
他的目光越發暗淡,那日揚州錦繡閣一別,以為不久之後就會重逢,誰知世事難料,他們竟從朋友變成了仇敵!他怎麼能夠想得到,那一眼竟會成為訣別!
“母親!”梵帝天狂叫著,小樹林的淩亂、肮髒慘不忍睹,母親也失去了蹤跡,他的小木屋在烈火中化為灰燼。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過半日之隔,一切都已經天翻地覆,“母親!”他徒勞地奔走著,觸目之處,越加心驚膽寒,這裏仿佛剛剛遭受了一場滅頂之災,植物枯萎,動物的屍體燒焦的燒焦,殺死的殺死。他的神情越來越焦灼,母親,母親去了哪裏?母親居住的洞穴早已崩塌,他在外麵轉了幾圈,沒有感受到母親的氣流。
“母親!”魔性在他體內開始複蘇,梵帝天雙目發赤,長發四起,真的被母親說中了,有人傷害了他的母親,他一直相依為命的母親!衣衫鼓蕩起來,魔性在他四肢百骸遊走;“啊——”他狂叫起來,感覺身體漸漸不受控製,魔氣從手掌心噴湧出來,擊打在崩塌的洞穴上,巨石亂飛,半空中化為塵灰,和樹木的焦灰融合在一起,地上堆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燼。小樹林幾乎被他的魔氣夷為平地,他頹然坐在地上,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帝天!”一絲輕微的氣流傳入他的心靈,是母親。梵帝天欣喜地張開眼睛,是母親,母親正氣若遊絲地躺在暴露出的洞穴深處,母親還活著!
“母親!”他一躍上前,攙扶住赫蒂娜,掌心魔氣一吐,源源不絕地為母親輸送著生命之力。赫蒂娜收斂心脈,萎頓的精神慢慢振作。
“母親,發生了什麼事?”梵帝天跪坐在母親麵前,“是誰傷害了你?”
赫蒂娜疲憊地張了張眼睛,目光中充滿了無盡的哀怨:“帝天,我警告過你的。”
警告?梵帝天心中一凜,臉上失去了血色:“母親,你是什麼意思?”
“那個女孩……”赫蒂娜喘息著,過重的內傷讓她一時很難複原,她承受著五髒六腑翻湧的疼痛,調息著自己的息脈。梵帝天離開小樹林後,她立刻引誘前來尋找長雲的端王淳於鏰和淩王淳於鏗進入小樹林,一場大戰,她如願以償地殺死了淳於晉的兩個兒子,再留下一個活口把她的警告帶回皇城。淳於晉果然沉不住氣,火燒小樹林。而她,刻意傷害了自己。隻要能夠激發兒子體內的魔氣,她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長雲一直和我在一起。”梵帝天喃喃地解釋著,不知道要說明什麼。
“她是公主!是當今皇帝淳於晉和梅顏如的女兒!”赫蒂娜凝聚了一下心神,厲聲喝道,一口氣沒喘上來,身形又搖搖晃晃,梵帝天慌忙用掌心抵住了母親的後背。
“孩子,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父皇的死因,是因為報仇的時機未到,我怕你衝動壞事。”得到兒子的救助,赫蒂娜的精神又恢複了一些,“可是,我們不去報仇,人家未必肯放得過我們!梅顏如害了你的父皇,奪取了你父皇的魔血之魂;淳於晉更是滅絕人寰,利用你父皇的魔血對魔族趕盡殺絕。魔族四分五裂,十六年來惶惶逃命,都是拜這兩個人所賜。”她一口氣說盡了兩族之間的恩怨,胸口的傷痛再度發作,又咳嗽起來,梵帝天滿臉惶恐,既為母親的傷勢擔憂,又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仇恨壓得喘不過氣來。
“帝天,媽媽不怪你。”赫蒂娜摸著梵帝天的麵頰,“媽媽一開始也不知道那個女孩的真正身份,如果媽媽知道,媽媽會提醒你的。”
“可是,長雲並不知道。”梵帝天囁嚅著,臉上頓時挨了一記清脆的耳光,赫蒂娜尖厲的聲音驀然響起:“不知道?若不是長雲,皇族怎麼會知道我們避身此處?怎麼會前來攻擊?你張開眼睛,好好看看這裏!”她痙攣的手指猛地掐住梵帝天的胳膊,蒼白的臉扭曲著,“你好好看看魔族的下場!”紫色的瞳仁忽然現出了十六年前的戰爭,皇城結界牢不可破,魔族之眾處處受製,血肉橫飛。梵帝天恐懼地望著母親的眼球,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不要這樣的殺戮!
“你不要殺戮,但是別人需要,不把我們魔族趕盡殺絕,你以為淳於晉會罷手嗎?”赫蒂娜冷冷地斂去了瞳仁中的光芒,“我告訴你,淳於晉一直苦苦追殺我們魔族,魔族之眾不是被逼得隱蔽荒山野林,就是被迫化身人形,忍受著消散魔性的痛苦,比普通的人類還要沒有戰鬥力,卑微地隱藏在塵世之中。魔族的生活早已支離破碎,魔族得不到正常的生命。隱居山野中的子民,風餐露宿,淪落到與動物同宿一窟的下場,就像你的母親!”她痛苦地咬緊了牙關,這樣的屈辱,她真的受夠了,“隱形在人類當中的,受盡人類的擺布和屈辱,低聲下氣地生活度日。帝天,即使這樣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們。退,我們已經無路可退。我們隻有進,哪怕同樣是毀滅,至少我們死得壯烈。”她狠狠地搖晃著梵帝天,滿意地看到梵帝天內心的魔性再度複蘇,她的帝天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