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雲中葉)
序曲
傳說中,當男女相戀,他們身體裏麵孕育感情的地方就會悄然開啟,稱之為“情竇”。不知在哪一世裏,魔族中一個法力無邊的長老專門研究出了一種咒語,隻要咒語進入情竇,中咒的那個就會淪為動物。無數個世紀裏,情竇之咒一直無法解開,被稱為魔族最厲害的死咒。
序曲
荒原,令人絕望的孤寂!
枯黃的蔓草一望無際地延伸,看不到盡頭。
天空也是沉默的灰藍色,暗淡得刮去了最後一絲希望。
何處是盡頭?
它絕望地奔馳著、跳躍著,絕望滌蕩了它眼中的凶殘。
何處是歸家?
四肢漸漸萎頓,眼神趨向空洞,周身皮毛蒙上了塵灰,一絲涎水從它齜咧的嘴角滴落下來。它重重地喘息著,騰躍的身軀重重地摔落在失去了生命的荒草上,荒草卻依然挺立如昔。
意識漸漸模糊,畫麵卻反而清晰起來。
嗬,那隻驕傲的獨狼,參與了狼群爭霸,帶著滿身的血腥孤傲地蹲坐在狼王的寶座。足下,被戰敗的群狼嗷嗷叫喚,眼神中透露出恐懼和臣服。母狼們則諂媚地圍繞著它,帶給它雄性的虛榮和尊嚴!
嗬,不可一世的狼王率領著它的部落,征服了草原上所有的野狼,狼族日漸龐大,傲嘯荒原。它是驍勇善戰的,它是無所畏懼的。這樣的它,注定了君臨天下的地位;這樣的它,注定了殺虐成性的殘暴。撕咬、獵殺成了它的習慣;血腥、殘肢成了它的點心。它樂此不疲!
嗬,看哪,整個荒原都是它的天下!
可是,對手在哪裏?
它是不能沒有對手的!它是不能有片刻安靜的,心底的疼痛會令它窒息,所以,它生存,必須與對手同在!必須與殺戮共存!
茫然四顧,它的目光中多了些惶恐。為什麼荒原隻剩下了它?為什麼?
哦,它記起來了,沒有對手的日子裏,它隻好吞噬同類。習慣了血的日子裏,怎麼可以沒有溫熱的血液呢?沒有了血腥,那份可怕的寧靜會讓它因空虛而致命!
然後,有一天,它忽然再也找不到同類。這個荒原似乎在一晚之間絕天絕地,一片死寂!它想要離開荒原,可是,無論它何去何從,荒原永遠停留在同一個時空之中!對,就是這種感覺,荒原好像被遺棄在哪個時空的罅隙了,荒原被鎖定了。
被遺棄的荒原,獨剩下它一個的荒原!它忽然想笑,血紅的眼中卻流出了陌生的液體。那透明的液體流到了嘴邊,它嚐到了,是鹹的!鹹的?腦海中閃過一些熟悉而淩亂的畫麵,是什麼時候?它曾經在某個地方嚐到過這熟悉的滋味?畫麵上充滿了橫線縱線,突然間,有一張清秀而哀愁的臉蛋一閃而過。它凝神探爪,試圖抓住那張麵孔,心髒卻毫無來由地絞痛起來,痛得它渾身抽搐,黃白的草上顯示出被擠壓的痕跡。那是那麼多個絕望的日子裏出現的第一個變化,可惜它無暇顧及。它被腦海中的臉蛋驚嚇住了,前爪小心翼翼地伸出去,第一次,它沒有攻擊的衝動,而是溫柔地收起了利爪,它隻想輕輕地摸一下那張臉蛋,它隻想細細地傾訴它的無奈它的悔恨它的抱歉它的愛!愛?它再次被嚇住!一隻殘暴的狼居然湧起了愛!不,它不會忘記它是如何冷漠地把撒歡的母狼撕成碎片,它不會忘記它曾經無情地把交歡的兩狼咬斷喉嚨,它不會忘記它凶殘地把弱小的幼狼吞進肚裏。這樣的它,居然想到了愛?它真的很想縱聲狂笑,然而嘴未咧開,眼中那透明的液體卻越來越多,順著它蒼黃的皮毛滲進它身下的枯草黃泥。
天空忽然明亮起來,它沒有發現。
女人的麵孔,人類的麵孔!它畏懼而憎恨的人類,此刻,它卻那樣地想要撫平她的憂傷,舔去她頰邊的淚水,摟住她單薄瘦弱的肩膀。它想要親近她,窮極一生保護她!可是它觸摸不到她啊!它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淚水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它隻能那樣無助地徘徊在畫麵的邊緣,甚至想不起她是誰!
沒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它那尖銳的爪子再次鋒利起來。狼最薄弱的地方是喉嚨,它知道,一向知道。喉嚨在它那無數次抓破了獵物的利爪下驟然破開一個大洞,綠色的液體汩汩而出。它新奇地盯著,是了,無數次的殺戮中,它從來不曾受過半點損傷。所以,它從不知道,它的血液竟是綠色的!它隻熟悉,狼群的血液是猩紅的!
某些遠古的記憶忽然清晰起來。
叢林。
宮殿。
身披黑色戰甲的英俊男人威然端坐黑色的巨座上。座下,是一個妖魅的女人,俯身在一絲雜毛也沒有的虎皮毯上,親熱而挑逗地撩弄著男人的大腿。男人的臉上顯示出厭惡的神情,卻沒有拒絕女人的挑逗……
他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它的記憶之中?
被綠色液體浸染著的荒草漸漸現出了鵝黃色,那鮮嫩的顏色一下子柔化了荒原幹燥的空氣。它的四周綠茵正在悄然延伸,有蝶兒從遠處翩飛而來。天空是異樣的澄澈、寧靜。
它慵懶地深吸了口氣,視線穿越眯縫的雙眼、交疊的睫毛:一長發女子衣袂翩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不是君子,卻也忍不住好逑之心!但,那是怎樣容易驚嚇的小女子啊!細密柔軟的睫毛迅速覆蓋了她的剪水雙瞳,也收回了縈繞在他周身的清亮純潔。嗬嗬,連睫毛都透著柔弱的小女子,像一隻小兔子,對,一隻偶然逃避到他懷裏的小兔子,潔白無瑕,如同天使!此刻,他就邂逅了一位天使!但是,他的天使並不垂憐他嗬!他的小兔子並不願親近他嗬!
是的,在他漸漸複蘇的思維中,她獨獨針對他的冷漠將他的心折磨得遍體鱗傷,將他的尊嚴踐踏得無地自容,將他的傲氣磨損得一無是處。或許,不羈的他本就該乖乖地留在地獄,本就不該奢望天使的眷顧。可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要自討沒趣自取其辱!不,不是沒趣,也談不上屈辱。即使是這樣的觀望,也是一種無可比擬的幸福啊!可遠觀而不可近褻焉!人類的詩句描述得多麼確切啊!他願意癡癡地望著她愛憐的眼神癡癡地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他願意傻傻地傾聽她悅耳的聲音憨憨地向另一個男人撒嬌,他願意苦苦地守候一份永遠無望永遠遙不可及的感情!即使是作為一個陌生人存在於她的麵前,他依然願意!
可是,她不願意!他的皇後!
它的目光犀利起來,如果不是綠色的液體流盡了它的生命,它會一怒而起,咬斷那個邪惡的女人那醜陋的脖子的。不,它諷刺地望著自己變化的軀體,變回來了,它變回那個男人了,可是,它再也不可能回去保護他的小兔子了。
“愛情?”那個女人尖厲地笑了起來,“我會讓你為這份愛情付出永遠無法彌補的代價!”
是他的錯!不該沉迷於她虛假的美色!不該一時衝動立她為後!不該孕育出後代讓她挾天子以令諸侯!不該一時大意讓她洞悉了自己的心靈!
“你隻有三天的機會!”她得意的笑聲鼓蕩著他的神經,“三天內,你若不能占有她,從此以後,再也無你!選擇吧,淪落為低級動物,你,或者她!”
沒有選擇!從來就不存在選擇!自從認識了她,他就隻為她而存在!三天,那個愚蠢的女人讓他有了最後的機會為她的小兔子設立了護身結界。嗬嗬,綠色的血液,在沒有認識她之前,他覺得尊貴;在認識她之後,他覺得自卑;在這一時刻,他覺得慶幸!他在她的血脈中滲入了一滴綠色的血液,他用他血液中的精華形成了護身結界,從此,可保她和她的丈夫一生平安。盡管,她從來沒有在意過他的存在,但是,沒什麼,能夠守候住她的幸福,他就能夠感受到同樣的甚至是加倍的幸福!
“你寧願自己淪落為最低級的動物,也不願傷害那個人?”她的麵容扭曲了,唉,他早該認清楚她的真麵目的!他早該明白,在他們的族裏是不可能有天使的。他卻還是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釀成今日的苦果。
從此不願見她,他的後!
他封存了他的天地——荒原!荒原凝寂在時空的間隙裏,無人可以穿越。即使他變身為無知的狼,結界永存,直到他可能的死亡。
寶典曾雲:情竇一開,魔性逆轉,淪落為物,永無輪回。也就是說,此咒是死咒。然而他卻破解了,以生命為代價,他終於不用以動物的軀體無知地奔波生生世世!隻是,他還有機會再邂逅他的小兔子嗎?
彌留的瞬間,那恬淡如蘭的女子第一次用愛憐的目光凝視著他,嗬,她終於注意到自己了嗎?她真的了解這一切的風雲色變嗎?她終於明白自己的情意和苦心嗎?那目光如此柔和如此動人,她的手抬起來了,漸漸地伸向他。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探著,手指相觸的瞬間,他幸福地閉上了眼睛,身體灰飛煙滅!
重門遠照耀,天閣覆穹窿。高聳雄偉的皇宮正門前,一騎雪白的駿馬上坐著一位宮裝少女,少女一身緋紅色的披肩,襯得她那嬌嫩的皮膚更加白裏透紅,粉嫩得猶似要滴出水來。她高高地坐在白馬上,此刻絕色的容顏卻滿是怒氣。
“滾開!”她揚鞭衝著馬前的侍衛就是狠狠地一鞭,侍衛吃痛,卻不敢叫出聲來,仍然矗立在馬前,手裏拉著白馬的韁繩。
“公主,請回。”他恭恭敬敬地說道,雙目低垂,不敢仰視公主。
“好大的膽子,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公主倒豎兩條柳葉眉,嬌美得如同畫出來的容顏上努力做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但顯然不太成功,反倒更增添了幾分稚氣和嫵媚,“滾開!”
“公主,請回!”侍衛僵立不動。
“你……”公主那宛若櫻桃般豐潤纖巧的嘴唇驀地向下一撇,眼中淚光點點,“父皇欺負我,連你也欺負我。”說到“欺負”這兩個字,透明的淚珠忽然從她亮若晨星的眼睛裏滴落下來。
“公主!”侍衛焦灼地抬頭凝視著公主的絕麗容顏,目光再也無法撤離,“公主,我沒有!”
“你有,你有!”公主嗔怒地搖晃著她頭上的兩個盤髻,垂落下來的細長的發辮跟著她的動作不斷地晃動著,那樣子很是嬌俏迷人,侍衛呆呆地望著,隻覺得這個時候,即便是讓他當場死了,他也是心甘情願的,“我不過想去城門附近散散心,馬上就會回來了。可是,你卻拉著我的韁繩。你又明明知道我說要砍你們的腦袋隻不過是嚇唬嚇唬你們而已,所以你們和繆雲非聯合起來欺負我。”“欺負”兩個字顯然又勾起她的傷心事,淚珠在她精美的眼眶中又迅速凝結,滿滿地蓄積成透明的液體,在蔥管一樣挺翹的鼻翼兩側彙成兩條細線,蜿蜒地在白膩光潔的臉蛋上彙成細細的溪流,流到弧形優美的下巴處又變成了一顆圓圓的水珠,砸落在駿馬雪白的不帶一絲雜質的鬃毛上。公主的纖纖素手摸著白馬的鬃毛,“小白小白,隻有你不會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