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這些話積壓在心裏太久,一直沒有渲瀉的出口,所以高瞳一直在說個不停。
“你知道嗎?得不到父母的認可的那種感覺,讓我覺得自己非常失敗。我覺得在他們心裏我好像隻是一個米蟲,即使已經嫁了人,可還要他們操心。他們年紀都大了,身體也不好,我本來應該有一份薪酬優渥的工作,事業有成,讓他們在朋友麵前感覺驕傲的。可是,我沒有做到。”高瞳難過地道。就因為她內向的性格,和多年來積壓在內心的壓力,使她患上了抑鬱症。
跟著沈衣在小樹林間散步,高瞳還在繼續回憶。“一個人的時候我常常哭,雖然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而哭。還會莫明其妙地發脾氣,情緒失控。老公出差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待在家裏,哪裏也不想去,即使父母的家就在附近。我有時一周都不出門,如果不是為了買生活必需品,我想我成年累月的待在家裏都不成問題。”她拒絕和人溝通,舊日的同學朋友一個個遠去。但是她的家人並沒有意識到她的精神狀態異常。在一次與父母的爭執後,她寫下了遺書。
“那你為什麼不和你丈夫談一下這些事呢?”沈衣疑問。
“他工作很忙很累,等他回來,看到他疲憊的樣子,我隻想讓他好好休息,不想用這些事來增添他的煩惱。不過,在我死後,我的憂鬱症好像也好多了。我覺得自己真傻。真的,怎麼能想到要放棄自己的生命呢?讓我的家人如此痛苦。”高瞳歎了口氣。
經過沈衣身邊的一個女生突然打了個哆嗦,向同伴道:“我怎麼忽然覺得有點冷?”
“是不是感冒了?”同伴體貼地問。
看她們走遠,沈衣道:“高瞳,我覺得你活著的時候好像從來沒有清楚地考慮過你人生的意義。”
高瞳點點頭,歎道:“是啊,我都白活了。不過,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麼?”
沈衣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道:“我也說不上來。大概……”忽然感到自己要說的話有點不負責任,她羞澀地笑了笑,道:“其實我也說不清。”
高瞳道:“以前,我想到我祖母的一生:她是童養媳,但是因為第一胎生了女兒,丈夫和她離了婚。後來她為了我大姑能有個好的生活,就嫁給了我爺爺,但是我爺爺脾氣暴躁,兩個人總是打架。她生了七個兒女,最後活下來的隻有三個,而她最疼愛的那個兒子卻根本不想養她,還遠遠地搬到了南方。我媽媽對她很好,但她還是不滿意,直到死前都在惦記那個多年不通音訊的兒子。那時候,我就在想,祖母這一生活著是為了什麼?我覺得在她的生活裏我看不到任何有意義的事,我想自己絕對不要像她那樣過一輩子。可是……”她無奈地一笑,“也許我這一生比她更失敗。”
沈衣腦子有些混亂,她岔開話題道:“對了,你昨天怎麼突然走了?”
高瞳道:“就是在你身邊的那個男孩,他的力量太強了,我不能靠近他。”
沈衣恍悟道:“你是說我弟弟?那這樣好了,今天放學的時候我讓他先走,我自己陪你去見你的家人,好不好。”
高瞳喜道:“那太好了!謝謝你。”
看到她歡喜雀躍的樣子,沈衣也不由得笑了。
沈衣敲了很久的門,才有一個憔悴的男人來開門,他的眼睛裏滿是紅血絲,幾乎是帶些凶狠地望著沈衣。
沈衣緊張地道:“你好,是高瞳讓我來的。”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道:“她去世了。”
沈衣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說,她讓我來跟你說些事情。”
男人道:“我妻子沒有多少朋友,而你,還是個高中生吧?怎麼會認識她的?”
沈衣道:“她個子比我高一些,頭發很厚,有一點自來卷,所以她從來不梳披肩發,因為那樣頭發會顯得很亂。她有點近視,但是從來不肯戴眼鏡,有一次你們約好去看電影,在電影院門口,你都走到她身邊了她還沒有看到你。結婚之前你隻給她買過一朵玫瑰花,因為沒有錢。結婚的時候你捧著十二朵玫瑰跪在她麵前,你說:‘老婆,嫁給我吧。’”
男人的眼睛濕潤了,他舔舔幹澀的嘴唇,道:“進來吧。”
二居室的房子,陽光從陽台的落地窗照射進來,懸垂著的白色壓花窗紗被渲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屋子裏有些亂,玻璃茶幾上有一層浮灰,男人把沙發上的髒衣服扔到地上,給沈衣騰出坐的地方。
“好吧。告訴我,”男人站在客廳中央,目光深邃地看著沈衣,“你是怎麼認識我妻子的?”
沈衣看看身邊的高瞳,從一看到她丈夫開始,她就一直在哭。沈衣小心地道:“高瞳其實不是自殺。”
男人一驚,撲到沈衣麵前,叫道:“你說什麼?她不是自殺?難道、難道她是被人謀殺的?”
沈衣嚇了一跳,道:“薑先生,你不要離我這麼近。”
男人道:“對不起,我……你說的太讓我……等等,你叫我什麼?”
沈衣道:“薑先生,高瞳對我說過你的名字,薑泰成。”
薑泰成怔怔地點頭,道:“是。”
沈衣道:“事情很複雜,但是我希望你能耐心聽我說完,而且在我說完之前不要提任何問題。”見薑泰成點頭,她便深吸一口氣,把高瞳的事講了一遍。
薑泰成果然一直沒有插口,直到沈衣說完,他才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妻子現在也在這個房間裏?”
沈衣道:“是。”
薑泰成道:“如何讓我相信?”
沈衣看了看高瞳,道:“她說你的左臂有一個傷疤,是你十九歲的時候弄傷的。還有,她說你腰上有塊胎記。”
薑泰成道:“這些別人也會知道。”
沈衣道:“她說……”她的臉突然紅了起來,猶豫著,最後連耳朵都發燒了,在薑泰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薑泰成眼中的淚水一下湧了出來,他克製著自己,但聲音還是顫抖著,道:“我能不能看看她?”
沈衣道:“我沒有辦法讓你看到她。”她的目光隨著高瞳轉到落地窗前。薑泰成看到那輕薄的窗紗忽然揚了起來,他伸出手,握住那輕揚的窗紗,捂住了眼睛。
房間裏很安靜,沈衣聽到薑泰成低低的拚命壓抑的哭聲,心裏十分難過。
“雖然高瞳沒辦法和你們溝通,但是她一直在這裏沒有離開,她非常後悔沒有好好珍惜自己活著的時間。她說,她本來答應你要開開心心的生活,可是她沒做到,對不起。”沈衣道。
薑泰成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他跪在窗前,哭道:“老婆……”
離開的時候,薑泰成把沈衣送到樓下,幫她叫了出租車,並預付了車款。他道:“謝謝你,能知道我妻子還在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似乎讓我那些悲傷的念頭減輕很多。特別是知道她正在注視著我,這讓我有了重新生活的勇氣。謝謝你。如果以後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一定義不容辭。”
沈衣悄悄擦了擦眼睛。
“喵,喵,喵……”小吉在沈衣臉頰上蹭來蹭去,身上的毛都被她的淚水打濕了,它急得都想用人話問沈衣為什麼哭。沈焰不知道為什麼還沒回來,它隻能舔去沈衣臉上的淚水,卻不知道如何安慰。
沈衣抱住小吉,哭道:“小吉,你一定不要死。你和焰都不要死。”
小吉僵住了。
“還有雷……我好擔心他……”沈衣的哭聲回蕩在整個房間裏。
小吉眨巴眨巴眼睛,放鬆了,偷著打了個小小的嗬欠。
“你為什麼還不來?”不知道是哪裏傳來的聲音,讓沈衣一驚,家裏隻有她和小吉,而小吉是不會說話的,那麼這個聲音從何而來?
“為什麼還不來?”聲音再度響起,微帶怒意。
沈衣打了個寒顫,她不由自主地道:“小吉,你有沒有聽到誰在說話?”
小吉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
“你遲了太久了!”
這回沈衣發覺那聲音是直接回響在她的腦海中的,她喃喃地道:“是誰?是誰在和我說話?”
小吉不安地叫了一聲。
然而,那聲音就此消失,再沒有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