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地反複搓洗著雙手,好像那上麵有什麼髒東西是洗不掉然而又非洗不可的。
沈衣找到後門,溜出酒吧,被夜風一吹,她並沒有像想像的那樣哭出來,隻是覺得累。
酒吧的後門通向一條小巷,隻有一盞幽暗的路燈,光芒照不亮黑色的巷路。
鞋跟踏出清脆的聲響,這雙昂貴的涼鞋是他曾親手為她穿上的,聲音回蕩在小巷裏,空寂得叫人發慌。
沈衣突然恨起這雙鞋來,為什麼要發出聲音呢?煩死了!
她猛然站住腳,瞪著那個倚牆而立的少年。
荊雷隨意地倚在牆邊,手插在褲袋裏,襯衫半敞著,胸口懸附的銀牌借著微弱的燈光形成他身上唯一的亮點。他的臉在陰影裏,依稀看得見那柔和的輪廓。半濕的頭發沉沉的搭在額頭上,像一團陰雲。
他在這裏幹什麼?
沈衣咬咬嘴唇,邁步向前走。巷子很窄,她幾乎是貼著荊雷的身子走過去的,感覺得到他的體溫,心裏莫名其妙地又是一陣抽痛。
走過去了。
沒有回頭。
荊雷的拳頭在褲袋裏收緊,克製自己不去抓住沈衣。
他沒有理由留下她,他們隻是同學而已。他對她沒有來由的好感,沒有理由的想要親近,無法控製的親昵……都隻因為是同學。
可是,無論他怎麼說服自己,都不能不認識到,他不會對除沈衣之外的任何一個“同學”會那麼在意。
他隻是來這裏透透氣,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她的眼睛不再晴朗,那麼深的陰霾遮住了陽光。那眼底的痛讓荊雷的心跟著抽緊。沈衣已走進了沒有光亮的小巷深處,隻有空空的足音一步一步踏在荊雷的心頭,每一步都很重很重,重得他的心髒沒有辦法負荷。
荊雷衝動地追了上去,一陣狂奔,眼前除了黑暗,什麼也沒有。
還是這個世界,還是這片黑暗,還是這掙紮不出的深淵。
可是,沈衣不可能走得那麼快。荊雷心裏一警,沈衣去哪兒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夏夜溫暖的氣息從身邊漸漸退去,沈衣開始覺得寒冷。她疑惑地抬頭,一彎新月幽柔地嵌在深藍色的天幕裏,就像一隻含著淚的眼,哀傷地注視著她。
這條小巷怎麼這樣長?走了這麼久都沒到盡頭。沈衣有點害怕了,她想往回走,但一想到荊雷可能還在那裏,就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走了。
本來隔著小巷的圍牆還能聽到馬路上車水馬龍的聲響,可是現在連這聲音也沒有了,除了她自己的腳步聲,一片寂靜。
沈衣越來越害怕,她終於放棄了堅持,向來時的方向跑去。
氣喘籲籲的沈衣停了下來,她背靠著牆壁,無法抑製的恐懼包圍了她。跑了半天,她竟然還沒有看到來時的那盞路燈,這小巷好像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她向哪個方向都跑不出去。
背後牆壁透著冰冷,沈衣在發抖,她忍不住哭著叫了起來:“焰……荊雷……”聲音顫抖著飄失在空氣裏,回答她的隻有黑暗和寒冷。
沈衣慢慢滑坐在地上,抱住自己哭了起來。
“姐姐?”
沈衣抬起頭,看見沈焰正站在麵前微笑地望著自己,她先是一喜,隨即卻恐懼地想向後退,可是後麵就是牆壁,她簡直想把自己塞進牆縫裏去。
沈焰微笑著走近她:“姐姐,你怎麼了哭了?”
沈衣顫聲道:“你、你是誰?為什麼和焰長得一模一樣?”
“沈焰”停下來,哦了一聲,笑道:“不愧是雙胞胎啊,一眼就能分辨出來我不是沈焰。”他秀挺的身子微微彎下腰來,認真地看著沈衣,“這算是雙胞胎的心靈感應嗎?”
沈衣顫聲道:“焰笑起來才不會這麼邪惡。”
“沈焰”微笑道:“是麼?也許隻是你沒有看過而已。我的笑容比起他來,隻能算溫和。而且,我也比他善良。”他伸手拍拍沈衣的頭。
沈衣掙紮著站了起來,盡管兩腿發軟,但還是鼓足勇氣大聲道:“你到底是誰?”
“沈焰”張開手臂,得意地環顧四周:“我?我就是邀請你到這個空間裏來的人啊。怎麼樣,我做的這個異次這空間不錯吧,多麼完美。”
沈衣結結巴巴地道:“什麼空間?異、異次空間?你、你畫漫畫嗎?”
“沈焰”嗬嗬地笑了起來:“姐姐,你可真有趣。這是我用法力使原有的空間擠壓扭曲,開辟的一個新的維次的空間。隻有我,和我選擇的人才能進入。”
沈衣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沈焰”的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想知道沈焰看到自己姐姐的屍體時,會不會痛苦得發狂。”
沈衣倒吸一口冷氣:“你要殺了我?”她忽然想起外婆說的話——“她活不過十八歲”。
“沈焰”憐憫地看著她:“其實我真不忍心看到你這麼可愛的女孩死去,可是,怪命運吧,誰讓你是沈焰最愛的人呢?”
沈衣的身體都變得僵硬了:“你是誰?為什麼和焰有這麼深的仇恨?”
“沈焰”抿嘴一笑,道:“你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他手中多了一支狹長的尖刺狀物體,護手上盤成精致的花紋,他將尖端對準沈衣的頭頂刺了下去。
沈衣連掙紮一下都沒來得及,大量的血液從她頭頂噴湧而出,瞬間便成了個血人。
“沈焰”微笑道:“沈焰,我期待看到你痛苦的樣子。”身體慢慢隱沒在黑暗中。
沈衣身體裏的血就像在受到召喚一樣,每一滴都迫不及待地湧出來,在地上彙集成血泊。直到最後一滴血也流盡了,甚至沈衣衣服上沾染的血都奇異地滴落下來,隻剩下一具蒼白的屍體。
血泊在冒著熱氣,呼嚕呼嚕地泛著氣泡,似乎有什麼在其中湧動。血泊一直在緩慢地變幻著形狀,慢慢形成了一個平麵的人形,再慢慢的變得立體豐厚起來。一個血人從地上坐了起來,它有四肢但還沒有五官,搖晃著頭東看看西看看,似乎一時還沒有意識到是什麼狀況。它的“目光”落在沈衣的屍體上,像是吃了一驚的樣子,又低頭看看自己,發出一聲尖叫,抱住頭大哭起來。
血淚在它臉上慢慢衝刷出立體的五官,表層的血液開始凝結成皮膚、毛發,終於變成了人的模樣。
一個新的沈衣自血泊中複生了。
沈衣哭了一會兒,漸漸平複下來,她疑惑地看看自己,又看看貼著牆壁僵立的自己的屍體,頭開始暈了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記得自己是被假冒沈焰的人殺死了,怎麼會又活過來?而且,居然還有兩個身體!
夜風拂來,沈衣哆嗦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還是赤裸的。她本能地伸手去拿屍體上的衣服,可是手伸出的一瞬間,她有一種奇怪的想法:“自己穿上了這身衣服,那另一個死去的自己不是就要赤身裸體了?總之是有一個自己要沒衣服穿的。”手指輕觸到死去的沈衣身體上,屍體突然化成無數微粒散落,夜風一吹,便全無蹤跡。
沈衣愣了愣,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她茫然四顧,這裏再沒有半點痕跡顯示剛才發生過什麼事情,連她自己也禁不住懷疑是不是一場噩夢。
“這孩子活不過十八歲,是個討債的命,你不用疼她啦。”這是外婆對媽媽說過的話,也是在給沈衣的命運下了判詞。
那麼,沈衣想,我真的在十八歲之前就死了,可是,又活了。我現在真的是活著的嗎?我……還是人嗎?
“沈衣!”荊雷向她跑過來,沈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原來的空間。
荊雷緊張地抓住她的肩膀:“出什麼事了?我剛才怎麼也找不到你,一回身卻發現你就站在這裏。簡直像憑空冒出來的一樣。你……別哭……”男孩急促的聲音變得溫柔了,沈衣投進他懷裏,所有的驚恐、不安、委屈、惶惑都隨著眼淚釋放出來。
荊雷的下巴抵在沈衣頭上,聞著她頭發上洗發水的香味,女孩柔軟的身體就在他懷抱裏,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可憐的小動物在尋求保護。這和他以往擁抱過的女人不同,那些身體是火熱的充滿渴望的,是一不留神就會灼傷人的炭;而沈衣,他想要去保護她,想讓她遠離黑暗,遠離痛苦。她的眼淚讓他的眼眶也發紅,鼻子也酸了起來。
不知不覺,荊雷的淚水已經滴落在沈衣的頭發上。他被自己嚇了一跳,急忙定了定神,收斂住這一刻的忘情。
“姐姐?”
沈衣從荊雷懷裏抬起頭來,尋聲望去,沈焰一臉訝異地走過來,她哽咽著叫了一聲:“焰。”
“姐姐,出什麼事了?你為什麼哭啊?”沈焰問,見沈衣和荊雷還擁抱在一起,心底莫名地騰起一股火,他拽過沈衣,推了荊雷一把,“喂,是不是你害我姐姐哭的?”
荊雷沒有做聲,他心裏隱隱覺得沈衣的哭泣確實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讓沈衣哭泣總是他的不對。盡管他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哪裏不對。
沈衣拉住沈焰:“焰,不關他的事。”
沈焰好看的眉毛都皺了起來:“那是怎麼回事?你也不說一聲,就自己溜出來,讓我擔心。”嘴裏在責怪,手卻抬起來為沈衣拭淚。
怎麼和焰說呢?說自己被人殺死了?沈衣覺得疲憊不堪,謊言自然而然地溜出嘴邊:“裏麵太悶了,我出來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