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向他說:“香港也會打仗的。”
石崇笑了一下,受教地說,“這次我可不敢不信你了,什麼時候開戰?開火之前我們就先逃走好不好?”
錦瑟低下頭,靠在他的肩上說:“還遠著呢。”心裏也暖暖的,為著他說的“我們”這兩個字……我們,她已經在他心裏了嗎?
石川在房間裏聽見叮叮咚咚的聲音傳上來,是鋼琴的聲音。他下樓一看,是錦瑟站在大廳那架白色的三角鋼琴旁,正用手指一個一個地按著那黑白相間的琴鍵。他走過去,“一個人很無聊?不習慣石崇離開了?”
錦瑟一聲也不響,坐到了鋼琴旁,石川也坐過來,挨著她,在鋼琴上嫻熟地彈奏著巴赫的《平均律鋼琴曲集》裏的一段。
錦瑟側過頭看他,有些驚訝:“你會彈鋼琴?”
石川手下的動作沒斷:“蓮芸不喜歡我拿刀動槍的,我就偷偷的去學了這個,但她從沒有聽我彈過,就離開了。”他彈完最後一個音階,瀟灑幹脆地將手一抬,“我不希望你也留下這種遺憾。”
他看著她:“對石崇好一些行嗎?”他停了一會兒,看她又要說什麼,就阻止她,“你別插嘴,聽我說完。石崇這個人,也包括我,我們從小都受了許多屈辱,所以會很看中自己的麵子,看重別人對自己的想法,但他不是個衝動行事的人,這點我敢肯定的。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對綠珠的事情多加評論,但我想了又想,如果我把這件事看成是曆史故事,就隻是曆史故事,那麼,人的真情還去哪裏找?人與人之間一點真情都沒有,你相信嗎?”
她直接地問:“你想讓我怎麼做?”
“很簡單。陪在石崇身邊就好,平時守望相助,有病時相互扶持,做的到吧?”
錦瑟偏過頭去,淡淡地問:“那我就應該委屈自己嗎?有這麼沒道理的事?”
“是不是覺得委屈,全憑借你自己的想法。很多事情不需要道理,越講道理就越沒道理,不如不去追究道理。麵對命運,與其做無用的掙紮,還不如默默接受的好,反而過的更好、更順心一些。”
石川看著鋼琴上的樂譜,繼續說:“再說……”他轉過頭看著她,“我不相信你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的關心?”
錦瑟回過頭來問他,“那又能怎麼樣呢?”
他不接受她的質問,轉過身把鋼琴蓋放下來:“其實感情這東西,都是從一點一滴的在乎積累起來的。我看得出來,你已經有一點在意他了,隻是你不願意承認,你硬生生的把那份情素給壓了下去。錦瑟,快樂不是源於得到,而是來自與放下,隻有完全放下自己的不甘時,你才能得到徹底的解脫。”
錦瑟卻隻能是慘笑:“我兩手已經是空空如也,還放下個什麼呢?我本來就一無所有,到了無可舍棄的地步……”
石川說:“到了無可舍棄的境地,就是你超脫生死的時候!”
一句話,宛如一聲霹靂在靈魂深處轟然炸響,好象一縷電光從心靈中迸發,在錦瑟的心裏激起了很大的漣漪!她還有什麼能舍棄的呢?是啊,她本來就一無所有的……她還在這裏固執什麼?她能抓住的就隻有石崇了嗎?要她穿越到這裏,就是要留在石崇身邊?這是命嗎?她應該相信這些嗎?石崇,真的是她的幸福嗎?
石崇風塵仆仆地從外麵回來,“她怎麼樣?還好嗎?”
韓媽幫他把大衣脫下來,笑著說:“回來就會問這一句。她好的很,正睡著呢。今天醫生來過了,說沒幾天就要生了。”
他歎口氣:“我最近是太忙了,原本香港這邊也有這麼多的應酬。”
“那還不是因為你自己想和他們走近了?”
石崇也笑了,往樓上走去。她蓋著被子睡著,他在一旁坐下,從衣服裏掏出打火機正要點煙,停了一下,又都放回口袋裏。不可以再抽煙了,趁著還沒上癮就趕快戒掉,不然會對孩子不好。
看她動了一下,他走上前,推了推問:“怎麼樣?睡的好嗎?”
錦瑟翻了一個身,仰躺著,“還是那樣。”他坐到床上,摸著她的肚子,“你這不像是九個月的,怎麼這麼小?”看她想起身,石崇趕緊扶她坐起來。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吃不下東西,孩子肯定缺營養的,怎麼會長大。”她足足吐了九個月,吃什麼吐什麼的,每天隻能喝下一點粥而已,“也不知道生出來會是什麼樣的。”
“放心吧,我已經把醫生接過來住了。”
她看他風塵未洗的臉上露著疲憊,不由得開口:“你去洗澡吧,我是懷了孩子才這麼憔悴,你怎麼也弄的跟受了大罪似的。”
石崇笑了笑:“我是擔心你啊。”
兩天後,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隻有三斤多重,連手都伸不開,肚皮上的青筋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的,而且從出生後也不會哭,隻是睡覺。連醫生都束手無策了,大家都為這孩子提著一顆心。
石崇把孩子的手拉開,用紙板固定住,小聲地說:“我是真怕她有什麼大病。”
錦瑟靜靜地躺著,身子動彈不得,她偏著頭看到孩子這種可憐瘦小的模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這是她的血脈,她怎麼會若無其事,無視於她呢。
石崇躺進被裏,護著孩子,又怕凍著她,又怕自己會不小心壓到她,一直不敢睡下。
錦瑟伸出手替他重新掖嚴了被角:“小心肩上露風。”
他忽然看著她:“你這是心疼我?還是可憐我?”
“我可憐你做什麼!你要是想要孩子還難嗎?隨便找個女人就可以給你生,我還是留著那份心可憐我自己吧。”
他把她擁緊,向她索取了一個淺嚐輒止的吻,“我們的孩子會闖過去的。”
錦瑟垂下眼瞼,我們的孩子……
早晨醒來,紅灼灼的太陽照滿了整間屋子,韓媽推門進來,錦瑟躺在床上對她擺手,小聲說:“他剛剛睡著。”
韓媽點頭,好不容易先生才睡下了,可不能打擾他。她轉身輕手輕腳地出去,突然聽到一陣嬰兒洪亮的啼哭聲!她轉回身喜道:“這孩子哭出來了!從出生來這還是第一次哭呢!”
石崇猛的起身:“怎麼樣子!”
韓媽抱起那孩子:“小姐哭了!準是餓了,我抱她去喝奶!”
石崇心裏鬆弛了下來,猛的紮到床上,看向錦瑟,“她沒事了吧?”
錦瑟衝他笑著,捉緊了他的手。
昨天剛給孩子過了滿月,石崇今天回來,正見錦瑟在抱著孩子喂奶。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在床邊坐好,披上一件毛衫擋在胸前。
石崇走過來,傾身想拿下毛衫。她伸手壓止,按住他的手。
他看著她,拿起她的手放到嘴邊親吻,“我兒子呢?你隻偏心女孩?”
“在奶媽那,他早過了吃奶的年紀了,每天都等著飯吃呢。”
他笑著,突然欺身覆住她的唇,狂肆猛烈地索取,不管她現在是否承受的了,隻想抒發這一年來的深刻向往。她隻能呼吸急促的默默感受則後,在快喘不過氣來時,石崇的唇挪到了她的頸間,她立刻道:“不要……孩子還在呢!”
石崇重重地喘息著,嘴唇還是依依不舍移到了她耳邊:“晚上把孩子給奶媽,我要在你身邊睡,嗯?”
良久,她才低著頭應了一聲。半夜醒來,她照舊是躺在暖和和的被裏,頭枕著一隻溫軟的胳膊,腰間橫著石崇的另一隻胳膊。不管願不願意,想不想承認,她都是愛躺在這副胸膛裏的,不管是哪一世……
他忽然也醒了,眼睛看著她,手指著她的心口,“我想走進你這裏。”
她微微地笑:“你不是已經在這兒了?早就在這裏,都有上千年了……”他笑了,臉伏在了她肩上不停地笑,笑得她肩膀發癢,這是她說過的最溫馨的一句話了,他心滿意足。
石崇抬起頭,雙手固定住她的臉:“對了,石川說既然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想把我們的兒子領養過去,他還給這孩子起了名字,隨蓮芸的姓,叫羅以景。你看可以嗎?”
羅以景?她先是愣住,然後露出了一個豁然頓悟的微笑。她的父親一直有一位非常敬重的羅老師,是這位羅老師帶領著父親進入了飲茶的藝術,開始逐漸地知茶經、解茶性、修茶藝、行茶禮,盡享佳茗,品位人生。
原來,她還是可以找到家人的,原來他們之間還有著這些遙遠的牽扯……
她把臉慢慢地湊近石崇的肩窩,微笑著說:“那就把孩子過繼給石川,我很高興他願意撫養這個孩子。”
原來站在了獨木橋上,無法回頭,可一旦她把心放寬了,走得塌實了,竟然也有了前路。
原來生命,是真的時時有奇跡的。
原來,真的是來路便是歸途。
原來,她一直都在回家的路上了。
尾聲
“世界上,來路便是歸途,歸途也成來路。”
這輪轉的塵寰,何用問‘來從何處來?去向何方去?'
“更何處有寶蓋珠幢?又何處是金身法相?即我——也既是眾生。”
“來從去處來,去向來處去。向那來的地方,尋將去路。”
靈台上--燃著了常明燈火,
深深地低頭膜拜。
——冰心《送神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