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看著她臉上的諷刺和深深的絕望,可以看出上一世的她生活得很痛苦,但他還是止不住開口替石崇辯護:“他若不是真心愛綠珠,為什麼當孫秀向他索要綠珠時,他不肯獻出,這才導致了他的殺身之禍,而且,綠珠也以死來報答他的深情了——”
“那也隻不過是個故事罷了,誰能知道當時的真相了?”錦瑟看著石川問,“你沒有站在我們身邊,你怎麼知道當時的情況?你隻知道書上寫的東西?書上怎麼寫的?”她輕微慘笑一下,“書上寫,八王之亂後,晉室衰微,諸王弄權,趙王司馬倫當政時期,以孫秀為謀臣,而孫秀聽說綠珠能歌善舞、美慧無雙,於是派人向石崇乞請割愛相贈。當時孫秀權勢熏天,但石崇以綠珠為自己所至愛,斷難割舍,便拒絕。孫秀懷恨在心,向司馬倫進讒,於是司馬倫以石崇勾結南王司馬允為由,派兵前來收捕。石崇正在飲酒作樂,甲士進來,他對綠珠說:‘我今為爾得罪。’綠珠泣曰:‘當效死於君前。’便投樓而死——”
想起那一幕,錦瑟的眼睛裏不禁有了濕意,“可這都隻是故事罷了,你們隻要稍微一想當時的時局,就應該知道我說這句話是什麼樣的心情?在那時,一個當主子的跟一個婢女身份的人說,為了你,我得罪人了,你怎麼辦呢……我除了回答這句話,還能說什麼?石崇這樣的豪霸之人,就真的能讓我再活下去了?其實他這麼說時,也就是暗示我自裁而已。”
石川皺眉,真猜不出這裏麵有這麼多的曲折,但他還是相信這裏麵有真情的:“以石崇的智慧,當然不會不清楚拒絕孫秀是很危險的,但他還是為了綠珠拒絕了,而且明顯的,他也預料到了孫秀的報複。”
錦瑟低頭,伸手摸了一下臉上的濕意,收拾剛剛失控的心情,淡漠的說:“石崇是個怎樣驕傲的男人?何況他當時正是氣盛之年,敢於和皇親國戚鬥富,敢於勸酒殺人,麵子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他拒絕孫秀的索取,為的也就是男人的麵子,他一向威風慣了,他石崇的女人,你要我就給?怎麼可能?他喜歡我?自然是喜歡的,可說白了,也就是喜歡罷了,簡而言之,是好色而已,如果我是醜八怪,他還會喜歡嗎?當初他奉使交趾,途經白州,見有數女在草地上翩翩起舞,有感於心,返回時特地趕到白州雙角山,以明珠十斛,聘得數女,其中最善歌舞、豔麗出眾者便是我了,等回洛陽後,他轉任三騎常侍的閑職,日以宴飲為樂,更譜曲編舞來專心調教我,我聰慧、善解人意,曲意承歡,使得他如癡如醉,在眾多姬妾之中,在那一段時間內,讓他專寵了我,可這些又能代表什麼,哪一天有比我更出色的姬妾出現了,我不也是要落個失寵的下場?若不是因為拒絕孫秀,他獲罪而死,曆史又會是什麼樣子?當然會有更多美貌的姬妾走進他的生活裏,綠珠,一直不過是個一時的過客罷了……”
法玄大師一直是沉默的,聽著錦瑟和石川之間的對峙,看著那張硬紙上的內容——你的輪廓在黑夜之中淹沒,看桃花開出怎樣的結果,看著你抱著我目光比月色寂寞,就讓你在別人懷裏快樂,愛著你像心跳難觸摸,畫著你畫不出你的骨骼,記著你的臉色是我等你的執著,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想著詩僧貫休在看到一朵茶花飄墜時,變聯想到了綠珠的墜樓,就寫道:風裁日染開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謬。今朝一朵墜階前,應有看人怨孫秀。
綠珠的悲劇,確實應該歸罪於孫秀此人的,而石崇的死,卻是早已注定的了,當年他為荊州使時,掠殺過往富商,宴請時無故斬殺行酒美人,這樣行事的人,又怎麼會有善終?不過若不是綠珠,石崇也不會死得那麼快而已。所以今世的石崇比過去收斂了許多,知道玩物喪誌、玩人喪德的道理,也知道隱藏鋒芒的重要,盡管他已經沒有了前世的記憶,但還是敏銳地吸取了教訓。
至於對綠珠的感情,也不可能是完全沒有真心的,畢竟俗世中,癡男怨女的,哪有完全無情之人?
法玄大師才開口問錦瑟:“其實,你心裏是高興這樣的結局吧?在石崇還對你用情的時候,你們兩個都死去,你可以不必看到他去擁抱別的女人的那一天。”
錦瑟沉默著,怎麼說都無所謂了,她現在隻想知道自己怎麼樣才能回去,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大師衝她和善一笑:“你覺得自己能把這一世石崇撇下就走?如果能這麼簡單,你就不會來到這一世了。”
錦瑟驚訝地看著法玄大師:“可是,我不屬於這裏啊!”
大師微微一笑:“佛學講的是隨緣,不執著。所以佛法的生活,就是要我們不要太執著、計較,要隨緣自適,隨分做事,隨理說話,隨遇而安,隨人相處,隨心自在……施主還是放寬心留下來的好,至於是身在過去世、現在世,還是未來世,又有什麼關係呢?”
大師起身為她斟茶,神色極為平靜地道:“其實時間隻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你不用想盡辦法的回去,你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你不知道嗎?”
錦瑟看了一眼同樣疑惑的石川,再看向法玄大師,喃喃問:“我不懂……”
石川也看向大師,等著他的回答。
大師沒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門口,站在門檻上反問道:“你說,我現在是進來呢,還是出去呢?”
石川看著大師,略有領悟,遲疑地說:“大師的意思是說,錦瑟正在路上?是說……來路便是歸途,歸途也就是來路?”
法玄大師朝他頷首:“這輪轉的塵寰,本就如此而已。”
而錦瑟,還是不明白的看著他們,等她和和石川走在下山的路上,她的心裏還是想著大師的那些話,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石川為錦瑟撐著傘,突然開口:“當初我剛剛得知蓮芸的死訊,傷心至極就跑到林隱寺來,想出家為僧,遇見了法玄大師,他把那張紙交給我,說這是未來之物,要我好好替石崇保管著,直到今天,我才算弄清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他們走在雨中,錦瑟一句話都不說。直到下了山,她才開口:“你領悟了大師那句話的意思?我該怎麼樣找到回家的路?”
石川停下腳步,看著她,無奈地說:“要讓你失望了,我也是隻抓到一點頭緒而已,但說不清這裏麵的玄機。”
上海素有"東方不夜城"的美稱。每當夜幕降臨,各家舞廳的霓虹燈此亮彼暗地閃爍起來,入口處極其性感的紅歌星巨幅照片總是特別的醒目,她們都是姿色出眾、聲線優美,吸引著舞客們的進入。那個叫韓臨江的女歌星最近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不過今天她沒有在舞廳裏,而是和石崇來到大華飯店裏參加宴會。
在陪法國領事跳過舞後,她端著酒杯來到石崇身邊,“不去跳舞嗎?”
石崇把酒杯夾在手裏,臉上顯出微笑:“我想就在這裏站會兒,我不太喜歡跳舞。”說著,就是坐到沙發上,而韓小姐又湊了過來,“石先生應該知道,我今天是拒絕了裴老板的邀請跟您出來的,我可能會就此得罪了他。您知道,裴老板一直對我很在意。”
石崇高高地擎著玻璃杯,向裏看著,透過玻璃,這個女人穿著杏黃色的旗袍,很嬌豔,在一舉步、一抬手、一轉眼、一掠鬢中都展現著滿滿的風情,難怪裴智中會這麼動心了。
他將玻璃杯湊近嘴邊,笑道:“那你就更應該清楚我這兩個月接近你的目的了。”
她笑著:“我明白您和裴老板有過一些不愉快,過去的事我也聽過一些,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石崇微笑著:“你說話很注意分寸。”
“我實在是不理解,佘沁珠怎麼會放棄您而選裴智中呢?您是這麼有風度的一個人。”
石崇卻道:“我要是真有風度怎麼還會在你和裴智中之間作梗呢。我是個很小心眼的人。”
韓臨江笑道:“不,您應該這樣做,來證明您比他強百倍。”
石崇抿著嘴喝了一口酒,一個人微笑。看著這張絕色的臉,卻想起了錦瑟在共舞台的包廂裏為了氣沁珠時而給他的粲然一笑。
他舉著酒杯,目光在酒杯邊搜尋,任一些突來的思緒在杯底悄悄地沉澱,然後仰頭飲盡那杯酒。
他看向這個女人:“韓小姐做了許多的比較和掙紮吧?”
她自信地笑著:“不。我很堅定我的選擇。”
石崇把酒杯放下,“但很抱歉,我並不想破壞你和裴老板之間的好事,我隻是想和韓小姐認識一下而已。”
韓臨江止住了笑,若有所思:“……難道石先生心裏有別人了?”
石崇也不辯駁,隻道:“不早了,我送韓小姐回去。”在車上,他突然開口,“你不用失望,我想裴老板對你有興趣,原本隻是想把你包養起來,做一件裝飾品吧?你應該不會甘心是不是?”
他看向她:“我可以幫你。你是個聰明人,今天我會放消息出去,說我向你求婚了,但你沒有同意。可以嗎?”
韓臨江沉靜了一會兒,露出笑容:“那就太謝謝石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