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鄉村少年不鄉野(1 / 2)

父親說,我們牛頭村所在槐安國的版圖是一頭牛的形狀,我們就站在牛頭的某一處,在版圖上很難找到具體的蛛絲馬跡。

父親是牛頭村頂有名教書匠,因為沒有學塾,沒有工錢,而且吃力不討好,耐不住當事人一個“樂意”。

土地貧瘠的牛頭村地處槐安國東北邊陲,偶爾溫飽已是上天垂憐,村民們無不感恩戴德,認字識書更是奢望。

為何此處無官無兵無商?隻因為牛頭村的所有人都是罪臣族人,因株連被發配至此苦寒之地,終身不得離開,除非赦免。

與死亡相比,活著才有希望,即便希望很渺茫。

臘月的最後一天,灰蒙蒙的暮色中,牛頭村正洋溢著迎新春的熱鬧景象,家家戶戶,踩竹梯,掛紅燈,貼門符,三五成群的孩子穿著新衣,追逐打鬧,鞭炮聲此起彼伏,還有零零散散的爆竹聲夾雜在稚童純真的歡聲笑語中。

一戶離著村莊百步外略顯格格不入的木屋門口,一個麵容清秀的少年正幫著父親張貼對聯,他左手端著母親熬製的漿糊,右手小心地撚著墨跡未幹的紅底春聯,眼角時不時迎上不遠處一雙飽含惡意的刻薄眼神。

父親站在竹梯上,剛張貼完上聯“春風吹透枝頭露”,注意到兒子心不在焉,他嘴角微微上揚,卻並不鬆口放他離開,隻是伸手示意少年移步木門另一側。

當“春雨濕透春海棠”貼完後,身著粗布棉衣的男子一手負前,一手負後,欣賞著自己書寫的春聯,字體娟秀,與大氣磅礴的草書不是一個路子,這幅春聯走的是清爽婉約派。

父親名王衍,自封北名居士,他用手肘推了推不喜言語的少年,語氣輕柔地問道:“如何?”

穿著小一號粗布黃麻棉衣的少年並不想如意父親想要一句“文采斐然”稱讚的心思,而是想盡快完成手上的活,好去幫母親燒菜做飯,本來很快就能貼完一幅春聯的,因為這位北名先生不厭其煩地自顧自欣賞、稱讚,如今都貼半個時辰了,於是開口問道:“橫聯呢?”

父親多次懷疑自己這個兒子的性格到底是隨了誰?清冷、沉默,雖有遇事不驚的沉穩,但畢竟還是個小不點,他還是希望王斂能夠多些活躍、跳脫。

平常讓他評論詩詞,他惜字如金;可他娘跟他聊家長裏短,他文思泉湧,滔滔不絕。就在剛剛,隔壁那對夫婦撞見他娘把幹柴暫放在兩棟房之間,就開始陰陽怪氣,指桑罵槐。自己還好,拾回來便是。但自己這兒子可倒好,衝上去就一頓拳打腳踢,嘴裏連一個語氣詞都沒有,古人言:君子動口不動手。可他倒好,偏偏反著來:能動手盡量不開口。

其實他心裏也清楚,他娘才是他的軟肋,所有的沉穩在他娘麵前瞬間破功,而自己在兒子心目中,也隻是愛賣弄詩文的窮酸書生。

雖然自己和夫人在兒子心目中的地位如雲泥之別,但他不在意,因為兒子的這種偏心也隻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相處方式,來自兒子心裏的尊重,王衍至始至終都能感受到。

至於與鄰居的收場,自然是這位父親低眉順眼地賠了十顆雞蛋,外加給他們家稚童啟蒙不收酬勞的人情。

王斂看在心裏,沒有說什麼,但父親的形象在他心目中又偉岸了幾分,有擔當,不言語。

王斂一家的到來並非因為株連,而是自願,這也是與牛頭村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但一家三口也未曾想過去跨越它,反而覺得這樣也很好。

男人用食指敲了敲腦袋,挑眉看向王斂問道:“你覺得橫幅應該寫什麼?”

其實王斂知道這位愛顯擺才學的父親心中已有主意,隻是想跟自己探討詩詞,真是高手寂寞啊,而“高手”的界定僅停留在這間木屋的三口之家內。

兩人日常的鬥智鬥勇均以男人失敗告終,在外人看來,父親比兒子更具有孩子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