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寫了一輩子文章的作家,程賢章沒有親自操刀,去負責哪條江河的寫作,開初他也許認為有點遺憾,有點舍不得。我們也許認為這與他的性格與風格不符。但今日回頭來看,楊總的建議是多麼正確:一下子就將一個作家從具體寫作,轉換成組織、指揮作家群體寫作。即從一個單兵作戰的個體,上升到統領全局、協調全局的位置。

為此,程賢章作了一回“巡回大使”。2009年“5?12”汶川地震一周年,他踏著災痕考察映秀和都江堰。麵對屹立在滔滔江水中的“魚嘴”發問:2000多年前建堰何以不倒?李冰父子有何絕招?他在疆獨分子烏魯木齊製造騷亂的大暑天,飛行了4000公裏,闖新疆火焰山去考察坎兒井,沉思“在浩渺無邊的大沙漠前,高聳入雲的雪山下”,“令我向往令我震撼的葡萄園”;他還馬不停蹄地走訪齊魯大地,看古運河,看落日中的黃河出海口濕地;他北上長春,足跡遍及哈爾濱、沈陽、大連,踏訪黑龍江鴨綠江。他每到一地,用記者的眼和作家的心去觀察、體驗、感受當地的水土風情,感受生活。他每到一地,還忙著同當地的作家交流、聯誼,宣傳編“治水史”的目的和設想。力圖讓楊總的意圖為作家們所領會所理解。人行一路,友誼一路,收獲一路。新疆的劉亮程,山東的張煒,長春的張笑天,哈爾濱的阿成,沈陽的劉兆林,等等,他們組成強大的寫作方陣,給《治水史詩》出了許多主意。在首都北京,他們找到了靠山取得更大的收獲:中國作協黨組書記、作家出版社社長何建明,答應和程賢章一起,出任《中國治水史詩》主編,並商定該書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想想吧,程賢章和他的兩個助手勇芳、小羅,這一路做了多少工作啊!流了多少汗水啊!一個79歲老人,帶著兩個徒弟和對山水大地的拳拳之心,冒著酷暑和嚴寒,踏訪全國各地的江河。有人說,整個行程的艱辛、考察的嚴謹可以媲美當年寫《水經注》的酈道元。程賢章不愧為一個作家外交家。考察一路組稿一路勢如破竹。創造了圍繞一個大主題選編一本書的“程賢章模式”。這種模式,程賢章所以能夠實施得遊刃有餘,得益於他年輕時辦過報紙副刊做過長期的記者而後又長期做專業作家。即是他有時是“記者型的作家”、有時又是“作家型的記者”,在這中間能夠適時的靈巧地轉換。作為記者,他熟悉采訪熟悉紀實的運作還熟悉公關;作為作家,他會要求組織的文章更有深度更注重細節更有文采更深入人物的內心世界。而所有這一切,都來源於他的深情投入,來源於他是用心在寫作。近80歲的程賢章不會用電腦寫作,一輩子習慣用筆杆寫作。可以說,筆杆下流淌的是他的心血啊!

這部史詩誕生於梅州,並不是偶然的。梅州是文化之鄉,崇文重教,人傑地靈。居住在粵東山區的客家人,世代與山水打交道中有多少苦樂鬱積胸中,總要噴發!

為了《中國治水史詩》的寫作,筆者曾四赴故鄉梅州采訪,完成了《梅江在我心上流》和《綠水為弦譜新曲》等篇章。程賢章親自陪同筆者采訪。我們沿著百裏梅江,看了許多江堤和水利設施,訪問過周章新等縣委書記、市、縣水利局長和許多普通勞動者,深刻地體會到“中國的曆史就是一部治水史”是一條簡明扼要的真理。感謝治水史編輯部、感謝楊總、程賢章給了我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使我得以在40年後用全新的視角重新審視故鄉:帶著遊子深情的愛,帶著17歲前一個學童的記憶,圍繞著治水的主題。感謝故鄉的父母官和日夜奮戰在風雨第一線的水利工作者們。是他們揮彩筆寫出了故鄉山水的變化和自然界文明的進步,使一個窮鄉僻壤的粵東山區縣變成林業部的綠化造林模範縣,水利部的全國農村改水現場會在這裏召開。我在文章裏說了,梅江,隻是中國江河中的小弟妹。但她確實是中國江河變化的縮影,治水的縮影。我前半生寫過不少的報告文學,但是,梅江治水和梅縣保水、涵養水源這兩篇,是懷著一種特殊的真摯的虔誠的感情來完成的。就如同一位人物畫家,曾為世人畫過千百幅畫,而今卻要為母親畫一幅肖像一樣,當然是全情投入非比尋常的。所以,我在文末情不自禁地寫道:“是的。梅州和梅州山水,是聯結海內外遊子和客家母親的臍帶。遊子不論走到哪裏,都會記掛母親,關注梅州山水。故鄉送我的《梅州水利誌》放在枕邊,將夜夜伴我入眠。”情不自禁地呼喚:“梅江在我心上流!”

舉這個例子,是要說明這本書創造的一個經驗:編輯部從一開初就定下一個原則,就近組織最著名的作家寫身邊的江河,是熟悉的母親河。作家布點的合理,不但大大縮短了寫作時間,減少了采訪費用,使原定三年完成的書最後一年完成,更重要的是保證了寫作質量。

由最熟悉的作家去寫他身邊最熟悉的江河,正如江西省作協主席陳世旭說的:“我寫的是江西的治水。自己當年插隊時就在長江中下遊,連年抗洪。九八抗洪時,我親身去過第一錢。今日寫江西治水,感受是很深刻也很真切的。”因而,他的《天地英雄氣贛鄱雲水間——江西治水三章》就寫得視野開闊氣勢恢宏史料翔實真切動人,筆墨點染於數千年時空和一江(長江)五河(贛江、撫河、信河、饒河、修水)注入湖(鄱陽湖)的壯觀水係,使作品更真實更立體更親切更感人。

其他如天津的蔣子龍寫海河(《海河水係的滄桑》),上海的趙麗宏寫上海(《為了上海母親河的清澈》),山西的作家焦祖堯寫引黃入晉工程(《大河來高原》),西北的作家雪漠寫塞上(《石羊河與大涼州》),黑龍江省的阿成寫中俄界河黑龍江(《氣壯山河的黑龍江》),長期生活在雪山高原的部隊作家王宗仁寫長江源(《長江源頭記》),等等。可以說,90%以上的作品,都是貫徹了“組織最著名的作家寫身邊最熟悉的江河”這一原則。

作品出版了,孩子出生了。在北京舉行了隆重的首發式。

這部作品的問世,是2010年中國出版界的重大事件。從文化積累的角度看,有填補文學史和治水史空白的意義:隻要我們係統地讀內中的文章,就會覺得,我們從前讀過的有關水的曆史大都零碎,而《中國治水史詩》在囊括地域的廣度和幾千年時間的縱深度方麵,也都填補了此前的空白。

這是中國作家的一次前沿的集體大寫作。他們圍繞著一個很有價值的主題:表現中華民族不同地域幾千年的治水。可以想象,在其中可以表現的空間是多麼大。古人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作家的最大特點是作品以情動人。如果是自然科學家來寫這部治水史,也許會把過程平鋪直敘一點不漏地寫下來。也許會變成枯燥的流水賬,內中沒有動人的故事,缺乏現場的描寫,當然,那也會成為有價值的重要的記事,但肯定不動人。這次程賢章組織的是作家寫作,選題氣勢磅礴,作品富有感情,有故事,有文采。以“長江卷”中的主要篇章《百年夢想——中國幾代偉人與長江三峽》為例,可看出這部史詩的特點和分量:這篇作品,時間跨度極長,從公元前五、六億年造山運動生成長江,到一個世紀前孫中山把目光定格三峽,蔣介石、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王震、江澤民、李鵬如何關注長江、關注三峽;涉及的曆史事件和人物眾多:從孫中山的《建國方略》到薩凡奇的《揚子江三峽計劃初步報告》,到1958年的南寧會議毛澤東第一次提出建設三峽工程問題,再到1979年文革後第一次三峽選壩址工作會議在河北廊坊召開……內中的決策,多麼漫長,多麼繁複。這些曆史,每一段都是一個嚴肅的課題,需要何建明付出多少精力去調研、權衡、比對,才能拂去曆史的風塵,還其本來麵目。何建明不愧為駕馭大題材的高手。他用翔實的史料,豐滿的事實,形象生動的描寫,寫出了百年三峽的發展曆程,寫出了孫中山、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等領袖人物,在三峽籌劃建設過程中的謀略,可以從中看到決策者的音容笑貌,看到重大建設項目的發展英姿。像這樣的有分量寫作難度高的好文章,在其他如“黃淮卷”、“珠江卷”、“海河卷”、“鬆遼卷”、“西部卷”和“東南卷”中,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