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辰時。我隨著自然醒來。再睡一覺吧。再做一個夢吧。我夢到自己成為了那些偉大釋夢者中的一員,我看著一個病怏怏的人,我不用問他,我就知道他也一定是被噩夢纏上了,可能因為愛情,可能是因為自然……
我夢見了屬於我的大地河流。我的大地河流,永遠不是類化的,而是有著原初意味的迥異與特質。那是通過人們的口得到流傳的大地河流,那是在我的童年記憶裏,我親眼看見的大地河流。美好的大地到底在哪裏?我把自己分解成一些碎片,在天地間隨意飄蕩,我要尋找屬於自己的大地。我在辰時的某一刻醒來,我花了一點時間,我的腰裏別著一把刀,拿著繩子,朝大地深處走去,我要渡過一條河,我要背一捆柴回來。辰時,我見到了屬於我的大地河流。我是幸運的。未必所有的人都能擁有一片大地一條河流。我在許多大地上到處行走,我一次又一次渡過那條屬於我的河流。即便這樣的行走不是有意為之,但已經足夠。我的大地從廣闊遼遠,逐漸縮減,甚至縮減為一片葉子。一片葉子的紋絡裏,布滿通往大地的路徑。葉子表麵的線條,便是通向大地深處的路。那些紋絡通向明晰的同時,還通向未知。我一次又一次地通向未知。歇斯底裏經常會驅使我做出在別人看來有點神經質的事情。我到處行走,在許多人看來那是無所事事。在行走過程中,我見到了許多雙驚異的目光,有探尋,有不解,有鄙夷。辰時,我的大地,是與那些莊稼人不一樣的,他們的大地似乎隻是那些莊稼地,他們幾乎不去關注與莊稼無關的事物,除了那些因為影響莊稼長勢要被除掉的植物。曾經在出生地我扛了把鋤頭,跟著母親,烈日當空,汗水接連滴落,我的任務同樣是鋤草,但不能傷及莊稼,玉米是柔弱的,豆藤是柔弱的,我小心翼翼。而現在我不需要擔心莊稼……
辰時。我還沒有真正醒來。
六
巳時。淺意的哲學。時間的哲學。生存的哲學。自然的哲學。當把自己拋入一片密林中,就能真正感覺到時間。一片密林便代表了理想的自然,真正的自然就應該是有一片密林作為支撐,如果是一片原始的密林就更好,畢竟一片我們無法洞穿其中的密林裏麵囊括了許多東西,而人可能就會少點,少了一點人煙,也便少了一點過度以及泛濫的欲望,也才有那種最為原始的動人的寂靜。一種屬於自然世界的生存哲學,就在一片密林裏麵開始生發,並以自然的方式終結,或者自始至終都從未終結。在自然世界裏,我們所能感受到更多的是生的開始。在一片密林裏,時間並不是固定的,時間是模糊的,時間可以屬於過去,時間可以屬於現在,時間甚至還可以屬於未來。
七
午時。一點淺思考。村寨是有曆史的:有活的曆史,像那些老人;也有成為物的曆史,像那塊記載著村寨最早的族譜的墓碑。曆史還可以以別的形式存在著。當老人離世,當墓碑消失,當別的那些形式消失,村寨還應該擁有自己的曆史。曆史,於一個村寨,於一個村寨裏的人,是重要的。
八
未時。未時的我假寐,胡思亂想。未時,應該有很多人關注著時間。那些放牧的人,以及那些被放牧的牲畜,一步入未時,當意識到時間將逝對於雙方的意義,都急匆匆的。也許,慵懶愜意的時間往往是屬於還未步入未時的時間。
九
申時。鄉愁消失。申時的我,感覺到那種傷感與愁苦的東西逐漸遠離了我,鄉愁的消失意味著的是鬆弛、不猜疑、不感傷。即便眼前的大地,較之別的季節更顯得蒼涼如暮,但照樣可以起到安撫人的作用,這便是原鄉的作用。在麵對原鄉的時候,即便再有那麼濃烈的鄉愁也會暫時消失。我有屬於我的鄉愁,麵對著一個許多本應該是井然有序的世界,特別是人們內心世界本應該是井然有序的世界,實際上卻不是這樣的世界時,鄉愁就會誕生,鄉愁就會加劇,鄉愁就會異化。在申時,我發現人們把“鄉愁”用濫了,滿嘴的“鄉愁”,卻滿嘴的空洞乏味。
這天申時的我,出現在了那片荒涼的大地之上。帕後出現在了那片荒涼的大地之上。帕後,是小名,年紀很小,眼睛純淨,她一個人在那裏嬉戲玩耍,大地之上隻有一棵粗壯的古木,古木旁邊是一個孤獨的廟宇,帕後也是孤獨的嗎?也許,帕後並不孤獨,假如帕後是孤獨的,那她應該去找她的同伴們,但帕後並沒有去找她的夥伴們。我來到了帕後的旁邊,我才發現那時的帕後真的並不孤獨,她正在觀察著一群螞蟻。大地之上行走的螞蟻,對於大地而言,那片大地已經足夠宏闊,那裏還有一些枯索的草和灌木,那樣的草與灌木對於那些螞蟻而言也已經足夠組成一片密林。帕後呆呆地看著一隻又一隻螞蟻從那塊石頭的縫隙處爬入到石頭底下,帕後呆呆地注視著一隻又一隻螞蟻躲在某棵草下麵乘涼。申時的帕後和我,正感覺隨著時間的緩緩流淌日光也正在變弱,那一隻又一隻螞蟻也不再攀附著那些草,它們開始浩浩蕩蕩地朝那塊石頭走去,如果把那些螞蟻換成是人,浩浩蕩蕩的人群將把那片荒涼的大地填滿,並用人的數量來製造出大地其實並不荒涼之類的錯覺。帕後和我看到了局部和細節的不荒涼,或者隻是屬於螞蟻與別的一些微小動物的不荒涼而已。那時的帕後和我都是蹲著看著那些螞蟻的,帕後叫了我一聲,我也叫了帕後一聲,後麵的時間我們基本都不說話,我們似乎都是在感受著屬於大地的寂靜,可能更準確些應該是大地的喧鬧。帕後,很留意那些螞蟻,我先回去了,好的,帕後的聲音充滿童稚,那是屬於童年的聲音,我的聲音喑啞,那是屬於成年人的聲音,對比,產生了對比。申時即將過去,我也要暫時換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