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久沒看到她表情這麼豐富了,他心底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這些天以來,花依銘的情緒一直都不溫不火的,一見到楚慕,整個狀態都變了。
兩個人並肩走,他問花依銘:“為什麼還要跟我走?”
“我媽高興啊。”她如實回答。
“你是不是真的在等楚慕追過來?”
“他那人太懶,可能性不大,我那麼說隻是想讓他心裏不舒服,以他的性格,肯定能憋屈很長時間。”她說著,得意地揚了揚嘴角。
連風皺了皺眉頭,聽著不太對:“人家不是都說,喜歡一個人就是希望對方幸福嗎?”
“當然啦,我也希望他幸福,但是在他幸福之前,至少不要這麼輕易地就忘了我。”她眼簾低垂下去,嘴角一抹自嘲的笑,“沒辦法,我這個人很自私,沒辦法容忍他就這麼忘記我,這種感覺你一定不清楚。”
連風也笑了笑。
不清楚?不清楚我幹嗎還要這麼費勁地把你禁錮在我身邊呢?
當然,他並沒有說出口,就算他說出口,花依銘也未必相信,花依銘是個非常喜歡先入為主地認定一些事情,然後就不會變通的死腦筋姑娘,這點他很清楚。
然後他聽到花依銘在問:“那你呢?你到現在還想帶我過去是為什麼?”
“無聊啊。”他應著,又向前走了兩步後,突然停了下來。
花依銘回頭看他:“怎麼了?快點啊,要登機了。”
我在想帶你,帶著這段畸形的關係過去還有什麼意義。他盯著花依銘,沉默了一會兒,說:“得了,別裝了。”
“什麼?”
“你根本就不想走吧?如果不是你媽在,你是不是都直接撲到人家懷裏去了?”他覺得自己身上這種尖酸刻薄格外招人討厭,但是他卻忍不住。
“你可別鼓勵我,我這人經不起鼓勵。”花依銘也站定了。
他認真爭辯:“我沒鼓勵你。”
“那就別再說了,不然我真會撲回去的,我這人意誌本來就特別不堅定。”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往前走,她皺著眉頭看他:“你到底怎麼了?”
是啊,到底怎麼了呢?
他自己也想問來著。
他不是早就已經知道她心裏隻有楚慕嗎?
但為什麼到了這個關鍵時刻,他才覺得已經無法忍受下去?
“你會不會有一天……忘了楚慕?”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鼎沸的人聲中顯得很不確定。
花依銘愣了愣,若有所思道:“可能嗎?”
他絲毫不懷疑這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的耐心還有隱忍這一刻全都打了水漂。
他一直不願意正視自己對花依銘的感情,就是因為他害怕直麵這段無望的感情,他寧願麻痹著自己——也許隻是無聊,也許隻是孤獨,也許隻是需要個陪伴……
他就是不願意承認自己也早已陷入到這種糟糕的感情裏麵。
他應該是瀟灑的,不羈的,沒有束縛的,無所畏懼的,又怎麼會被這種感情牽絆?更何況,眼前這個女人心裏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潛入的縫隙。
在這一點上,他的“自我”始終是占著上風的,他明白自己沒辦法就這樣帶她離開。
他對花依銘說:“算了吧。”
她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你說什……”
“你已經開始讓我覺得無聊了。”他說著,開始往前走。
“等等,”她伸手抓他的衣角,“連風,你故意的嗎?”
“我才沒那麼好心,我隻是已經厭倦你罷了。”他回過頭來看她,“而且我放了你又不算什麼,畢竟你是為了你媽才答應跟我走的,不是嗎?”
她死死盯著他,覺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你今天心腸好得跟吃錯藥似的。”
他很嫌棄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試圖擺脫她,“你現在回去說不定他還在候機廳。”
“那你……”她仍然死死抓著他的衣角不放手,“以後呢?”
“……以後?”他也恍了神。
“以後”聽起來很遙遠,他覺得他連明天的事情都不確定,他微微笑起來,“我可能就繼續……sitting on the moon吧。”
她的眼眶有點兒濕潤了,她前一段時間經常在家裏放這首歌,沒想到他聽得那麼清楚。
她心裏很難受,她始終把他當成一個好欺負的弟弟,但是他幫了她那麼多。
她突然就抱了他一下。
隻是一下下,很快地她就鬆了手。她飛快地抹了一下眼角,說:“謝謝你,連風。”
他輕輕地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就離開了,步履很堅定。
他在飛機上的位置臨著窗,他靠著椅背發了一會兒愣。不知道過了多久,飛機起飛了,就像每一次起飛的顛簸一樣,他都不能如願保持那個懶洋洋靠著椅背的姿勢。他坐直了身子,透過窗外看見雲層輕而薄,他生命中再也見不到這樣的雲,就像赫拉克利特所說的那樣,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那些人那些事都會遠去,就跟這屬於L市的最後一朵雲一樣,正飛速地從他生命中離開。
隔著一個空的座位,另一邊的乘客開始抱怨航班延遲,抱怨服務不周。他戴上了耳機,MP3裏麵的音樂都是花依銘下載的,他聽見《Sitting on the Moon》的第二段,像是從什麼非常遠的角落傳過來。
“我從遙遠彼方那不知名的小星球而來,
我說,你好。
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你在哪裏呢。
你在哪裏呀,
你在哪裏呀,
我在月亮上,
你在哪裏呀,
我在這裏想念你,想念著你。”
他閉上了眼睛。
漫長的冬天過去後,L市的花季來了,到三月底,街道兩旁的綠化帶姹紫嫣紅得好不熱鬧。楚慕報了雅思考試,考點在C大,一進校園就能看到林蔭道上櫻花樹正絢爛,他低下頭,手裏還拿著個單詞本,念念有詞。
然後他就聽到了這個聲音。
“楚慕?”
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可當他抬起頭看,花依銘就站在前麵不遠處,正看著他。
難道是出現幻覺了?
他揉了揉眼睛,她還在那裏。
“花依銘?”他有些難以置信。
他腦子裏的聲音是,你怎麼會在這裏。
通過縮減,他出口的是:“你怎麼在這裏?”
花依銘微微笑了一下:“我來考試,你呢?”
“你,你不是和連風……走了嗎?”他的嘴巴都不太利索了。
“我沒走,那天過了安檢,然後我就回來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的。
他握著單詞本的手有些不受控製地發抖。
為了去美國,他和這刁鑽的鳥語死磕了兩個多月!
他很想爆粗口:“那你回來了為什麼不早跟我說?”
“我還在參加考試,我想先取到那個文憑,然後換個工作了再……”她話說一半,聽見什麼在哢哢響。
抬頭一看,發現那是楚慕正在握拳頭。
“花依銘,你存心的吧?之前就五年,你這次還想讓我等幾年?”
她看了一眼他的拳頭,弱弱地伸出了食指。
她本來的計劃也就是最多一年時間,把自己的生活扳到正軌上來。
然後她就聽見他的拳頭響聲更大了,她有些驚恐地看見他走過來了。
“楚醫生,你別這樣,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她的話沒說完,就沒了下文。
他已經走過來抱住了她,他在她耳邊輕輕道:“我一秒鍾都不要多等了。”
他抱著她,這和他計劃的見麵可不太一樣,當然,這和她的計劃也大相徑庭,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隻是無比安心地蜷縮在這個懷抱裏麵,懶洋洋的,再也不想動了。
“你覺得你媽會不會繼續刁難我?”他突然問。
“這個吧……難說。”
“我猜應該不會太誇張。”
“為什麼?”
“因為你的名字不是她起的嗎?花依銘,依然銘記,會起這樣名字給自己孩子的母親,心腸不會太硬。”
依然……銘記嗎,她想著這個名字,沒有說話。
道路兩旁的櫻花正在怒放,那些粉嫩的顏色讓整個世界看起來夢幻而富有詩意。一片花瓣飄呀飄,落下在他的肩頭,她依在那裏,眨了眨眼睛,三月的風就帶走了花瓣,飛向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