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口是心非
楚慕睜眼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
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麼久,他也並不著急起床,躺在床上發著呆。
陽光透過落地窗大大的綢質窗簾,投在床上,那窗簾淡紫色,是何婉寧選的。事實上不光是窗簾,這裏的很多家具、廚具,都是她一手操辦的。
她在這裏留下了很多痕跡。
現在這每一件,都在無聲地控訴他。
他翻身坐起來,捂著臉想了想,想要把那些東西都扔了,又覺得這樣做會很過分。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糾結的性格,他很痛恨這麼拖泥帶水的自己,決定已經做了,話也已經說了,傷害是怎麼都避免不了的,他卻沒有什麼可以彌補何婉寧的,她的無辜和她的隱忍都讓他覺得,自己這次渣得很徹底。
現在的自己太爛,爛到配不上任何人。他在這種深深的、自我厭惡的情緒裏麵,卻又想起花依銘來。
花依銘終於還是把他以為順風順水的人生攪和了一個天翻地覆,不管她是以高傲的公主姿態出現,還是這樣卑微的模樣,她都有這個本事。當花依銘出現時,他的人生多半都是失控的。
那時候他的腦海一片空白,而她並沒有很推拒。
這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其實也……
也有可能是嚇傻了。
好半天,他在空房間裏麵一個人哀聲歎氣,起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出門去醫院。
結果他跑到醫院裏,病房裏麵隻剩下一個護工正在收拾被單。他過去一看,床頭的病曆卡已經被抽掉了,四下裏的東西全都被收拾了個幹淨,他困惑地問護工:“這床的病人呢?”
“出院了啊,所以讓把東西都收拾了。”
出院?
他腦子嗡的一聲,從她受傷到現在還不到兩周,居然要出院?
他又跑到了主治醫生那裏去,人家說得挺明白,嚴格來說,是轉院了。
這件事有點兒複雜,早上有個自稱是花依銘男朋友的人,叫作連風,來找主治醫生談轉院這件事,說是自己已經在那個死貴死貴的私立醫院預約好了一個床位。醫生認為雖然手術完成已經在後期調養恢複階段,但是這麼折騰不太好,要轉也要再等上半個月。兩個人這麼談著的時候,居然就有記者舉著攝像機、照相機等等一堆東西跑進花依銘的病房了。
大家頓時才想起來,花依銘還參與了醫鬧這一茬子事兒,現在電視台都在搶著報道這宗匪夷所思的醫鬧,花依銘也成為了裏麵很關鍵的一個受害者,記者們知道了,自然不會放過。
花依銘當時還輸著液呢,大清早的對著自己麵前的小米粥黯然傷神——她已經連續一周多都在吃這樣的東西了。她眼巴巴地看著花媽媽手裏的肉夾饃,剛想說什麼,記者就直接衝進來了。
醫生和連風叫了保安一起趕過去,好不容易把那群記者轟出去了。醫生痛定思痛地想了想,已經有記者知道花依銘在這家醫院了,大堆記者襲來的日子還會遙遠嗎?於是他打了個電話給院長,待對方同意之後,大筆一揮簽了字放行。
不僅如此,鑒於情況特殊,院長也為花依銘的出院保駕護航,幾個電話打通了一條綠色通道,連風辦出院手續的過程中連隊都不用排。每個人都在感慨,這是這家醫院曆史上最VIP的出院待遇。
楚慕聽完了,目瞪口呆。
他隻不過是睡了個懶覺而已!
事實證明,有時候這懶覺是睡不得的。
他在樓道裏掏出電話打給花依銘。
彩鈴響了許久,那邊接起電話的是個男人:“楚醫生嗎?”
楚慕歎了口氣:“連風,花依銘現在狀況還不穩定,你不能就這麼帶她走。”
“不帶她走難道要留她在你們醫院等著記者騷擾嗎?今早記者來鬧事的時候,楚醫生,你在哪裏呢?而且我已經找到一家醫院,我相信花依銘在這裏也能安心休養,我覺得這樣沒有什麼不妥。”
楚慕被噎住了,好半天,他聽見那邊又說:“楚醫生,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掛了。”
“等等……花依銘人呢?這不是她的電話嗎,我想跟她說話。”
“她現在睡了,不方便,有什麼事情的話,你告訴我,我會轉告她。”
“我聽說……今早你以她男朋友的名義過來跟醫生談出院?”
那邊頓了一下:“什麼叫作以她男朋友的名義,我現在就是她男朋友啊。”
楚慕著實愣住了。
“你的信息也該更新一下啦。”連風的語氣聽起來挺輕鬆,“這段時間以來感謝你的照顧,以後就不勞你操心了。你可以安心和你女朋友交往了,記得到結婚的時候發請柬。”
那邊電話掛斷了,嘟嘟的忙音傳過來,楚慕還維持著那個拿著手機貼在耳邊的姿勢。他愣了許久才把手機收起來。他覺得大腦內存不夠,需要好好緩衝一下,這信息量也太大了。
一個懶覺睡得天下都變了。
他仔細回憶頭天晚上,覺得沒理由啊,連風看起來欠扁得很正常,要說有什麼異常,異常的應該是他自己。
難道因此花依銘就直接投奔連風的懷抱了?
花依銘有這麼脆弱嗎?
這不科學。
他又把手機拿出來,然後他意識到可能就算他打過去,也依然是連風接電話,他很徹底地無奈了。
他再次找不到她了。
他不想承認,可是這感覺讓他很恐慌。
楚慕魂不守舍地過了這麼兩三天,花依銘一點兒消息也沒有,每一次他打電話過去都是連風在接電話,花依銘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睡覺,連風從來也不讓她接電話。打了那麼十來次之後,連風終於忍不住在那頭說:“楚醫生,你一天找別人的女朋友三四次,你覺得這樣好嗎?”
“我找她有事!”他理直氣壯。
“所以你告訴我,我會轉告她啊。”
他在這頭恨得牙根都癢癢起來:“連風,你故意的吧?”
“廢話,我保護自己女朋友不被別的男人騷擾,這天經地義。”
“你確定你不是在騷擾她?”
“我是她男朋友,我騷擾她天經地義。”
“我還沒聽花依銘說你是她男朋友呢,我不信。”
“你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這樣關心花依銘的男朋友好嗎,我真可憐你女朋友,她對你沒意見嗎?”
他忍無可忍地朝著電話那頭咆哮:“我們已經分手了!”
聲音很大,連風似乎是愣了一下,半響才說:“你這樣做,太不明智了。”
然後,他就又把電話給掛了。
楚慕總結了一下,發現過去這些年來,還沒有人可以連續掛這麼多次他的電話,而他卻無計可施,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還得低聲下氣繼續給人家打電話。
對方還是個男人,這可真可悲。
每個人都在說“你這樣做太不明智了”。
他和何婉寧分手的消息正在他的交際圈裏麵以光速傳播,他爸他媽打電話來說你這樣不對,他的朋友、同事,也紛紛表示困惑——
怎麼好好的說散就散了?
要是感情的事情有那麼多的道理可以講該多好,那他就能追本溯源地想一想,自己是腦子裏麵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哪裏進了水,會喜歡上花依銘,而且這麼多年積極主動地自己進行了治療,都沒能正常過來。人家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可他看得明明白白,花依銘哪哪都沒有何婉寧好,如果非要問他為什麼喜歡花依銘?那他大概隻能嘿嘿,因為花依銘比較擅長搞破壞和給人添堵吧……
他曾經所有的理智,那些權衡利弊的理智全都被花依銘悉數瓦解,然後,她又再度消失了。
而且還是跟別的男人一起。
他這樣想著,就越來越惱火,花依銘是在拿他當作什麼呢?
他承受著對不起何婉寧的這種煎熬和內疚,周圍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決定並因此而批判他的時候,花依銘在做什麼呢?
她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看著他的笑話。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小醜。
他歎了口氣,趴在科室的桌子上,盯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看。
真可笑,他還忍不住地總想要打電話過去,哪怕隻是聽一聽她的聲音也好。他需要她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甚至覺得已經可以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和連風在一起,隻要她幸福就好。但是,他想看到她,這種渴望如今近乎奢望,正在一點一點榨幹他心裏的希望——
他可以退步,就算做朋友也是好的。
隻要她平安無事,隻要她好好的。
這樣的要求,很過分嗎……
他煩惱地揮手想要把那手機扒拉遠一點,一下子沒控製好力度,手機噌地飛出去了,很響亮地掉落在地板上,還哐啷兩聲滾了一下。
三星NOTE的大屏亮起來,閃了兩閃,又暗下去了。
於是,雪上加霜地,楚慕的手機退役了,他不得不在休假這天跑去買手機。
L市最大的手機賣場裏麵,各種牌子都比較齊全,他這個人對手機沒什麼講究,就想快快地買了回去。剛走進賣場就看見一個大嬸正分外豪邁地對導購小姐說:“你就給我介紹個最貴的吧!”
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位土豪大嬸,然後他發現,這是花媽媽。
導購已經把花媽媽帶到了iPhone櫃台那邊,拿出最新上市的iPhone6在介紹,他趕緊跟了上去。
“花阿姨?”
花媽媽回頭看了他一眼:“楚醫生,這麼巧啊,你也來看手機?”
“嗯,你這是要給誰買手機啊?”
“給花依銘買,出院那天花依銘的手機放連風那孩子的包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給弄丟了,他就說讓我來買一個。”花媽媽詭秘地眨了眨眼,“而且他說了,我可以用他的卡買個最貴的。”
哦……丟了?
好像最後一通電話也不過是昨天的事,這麼蹩腳的謊言,居然有人信,楚慕不禁為花媽媽的智商有些著急。
“花依銘這幾天怎麼樣?”他假裝在看手機,漫不經心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