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五年前沒有發生那件事,估計到現在花依銘還會在畸形家庭裏苟延殘喘地活著。然而這世界上沒有如果,那件事還是發生了,家裏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爭吵,花依銘是在父母吵架的過程中,才了解到原來自己還有這麼狗血而曲折的一段身世。
不久後,父母就離婚了。
花依銘那時候沒空細想這些事,現在偶爾回想起來,她有時候很想問問花媽媽,那她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但是就這麼跑到自己媽媽麵前問“哪個是我爸”未免太犀利,不但揭花媽媽傷口,而且搞清楚了也不能解決她們的現實問題,所以這個問題被永久地擱置了。
反正現在,隻剩下她和花媽媽了。
花依銘很安分地在病床上躺了一周多,楚慕和連風也劍拔弩張地在病房裏麵抬杠抬了一周多。花媽媽是一個很現實而且很節省的媽,在第五天的時候就提出,她要回去幹活兒了。
“家裏隻有花錢的,”她指了指病床上坐著的花依銘,“沒有掙錢的,這總不行吧?”
花依銘在身體受傷的同時還要接受花媽媽這種心靈上的摧殘,她覺得有點兒吃力:“媽,我很快好了也能幹活的……”
“等你好了再說吧!”花媽媽翻了個白眼,一臉的嫌棄,“你現在不花錢我都謝天謝地了!”
花依銘受到重創,捂著心口說不出話來。
連風趕緊緩和氣氛:“阿姨您別著急,不差錢,花依銘在這裏的費用我會出的,您別擔心。”
楚慕扯了扯嘴角:“土豪,你身上有股銅臭氣息,不好意思打擾你,可是花依銘情況特殊,我們醫院是不打算收取治療費用的。”
“這怎麼好意思呢?醫院也不是搞慈善的,讓我出錢吧。”連風堅持著。
“這起醫鬧後期有可能還會有媒體介入,要是我們醫院落個掉錢眼裏麵的罵名可就不好了,所以我們主任已經說過了,花依銘的治療費用全免。”楚慕揚起嘴角來,有些得意,他覺得贏了。
他當然不會告訴別人,他和院長已經談好了,接下來的四到五個月,他的工資會全被扣除以抵充花依銘的治療費用。
花依銘感慨道:“醫院真好啊。”
花媽媽白了她一眼:“你在人家大門口出事,還陰差陽錯地給人家的員工擋刀子,我覺得就該這樣!”
費用的問題解決了,花媽媽安心很多,交代了些事兒,幹脆回去幹自己的活兒了。花媽媽上班後,病房裏麵一般就剩下連風和楚慕。
這兩個人看彼此都不太順眼。
花依銘很困惑地等楚慕走了問連風:“你是不是不喜歡楚醫生啊?”
“是。”他答得很幹脆。
“為什麼呢?”
“他是男的啊。”
花依銘再問,他就不耐煩了。
她也在連風出去後問過楚慕:“你是不是不太喜歡連風?”
“嗯。”楚慕答得也挺利索。
“他沒有得罪過你吧?”
“討厭就和喜歡一樣,是一種感情,而感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居然還這麼深沉。
總之,在這一係列不幸中的大幸是,在楚慕和連風的悉心照顧下,花依銘的身體慢慢恢複起來了。
也是在事發一周多之後,楚慕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
他一周多沒有聯係何婉寧,而何婉寧也沒有打過電話來。
他這個還打算跟自己女朋友長期發展下去的人,把自己的女朋友給忘了……
楚慕約了何婉寧。
他一直在病房待到了晚上七點多,然後才回家見何婉寧。
她一個人坐在客廳,房間裏麵光線並不好,她也沒開燈,直到楚慕走進來,她在沙發上才抬了抬眼皮:“你回來了。”
“嗯。”楚慕應著,打開燈坐下來。
她說:“花依銘就是那天我扶到醫院還叫你幫忙送到骨傷科的那個女孩,那天你並沒有告訴我,你認識她。”
楚慕沒有說話,開始思索要怎麼做開場白。
但都是徒勞的,很快,他意識到這種事情不管怎麼做開場白都不會婉轉也不會好聽,於是他很簡單地說:“我們分手吧。”
“因為她替你挨了那一刀,所以你就非得以身相許嗎?你真的隻是拿她當恩人嗎?”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不是……”他低下頭去,盯著地板上的紋理,說,“她並不是特意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但她因為我的緣故受了傷,這卻是事實。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我和她早就認識。你那天扶著她去醫院的時候,我本來有機會告訴你的,我卻沒有說,這裏麵有很多原因,但是問題都出在我身上。花依銘她……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很特別,很特別的人,我並不是非要和她在一起,我隻是……覺得自己這樣和你在一起,很不負責任,現在的我,可能無法接受任何人。”
“楚慕,我不是傻子,打從那天我在醫院見到你流淚,我就在等,等你來跟我解釋,隻要你肯解釋,無論什麼我都會相信,結果你找我來卻是說分手。”她嘲諷地笑笑,說,“我跟你在一起這麼久,從沒見過你對任何人、任何事這麼認真,動用這麼多情緒,我一直覺得你對誰都是一樣的,我以為有一天我可以等到你對我不一樣……”
白熾燈的燈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那笑容慘淡而蒼白:“看來,我太高估自己了。”
他覺得自己不擅長發好人卡,而且在這個時候再說什麼“你很好”之類的話也過分虛偽,他想了一會兒,淡淡地道:“也可能是我沒有這個福氣。”
“可是我卻很羨慕她有這樣的福氣。”她搖搖頭,回頭看著他,眼眸溢滿哀傷,“楚慕你其實作為一個男朋友一點兒也不好。你不會關心別人,又不夠細心,很多我跟你說過的事情,你全都不記得。你有很多缺點,我都在忍,你說你很喜歡我這麼聰明,我就一直都表現得很聰明,可是我也是個女人,我也希望我的男朋友可以疼愛我的啊。我並不是真的就那麼聰明的,可我在這段感情裏麵這麼卑微這麼小心翼翼地讓自己不動聲色,我以為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也需要依靠的,結果到現在我才發現,你從來就不在意我。因為如果你真的在意一個人,你還是會嗬護著她。那麼楚慕我問你,我在你眼裏,到底算是什麼?你曾經告訴我說要跟我一直在一起的,你忘了嗎?”
在這個萬分尷尬的時刻,楚慕如臨大敵地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他不能告訴她,他隻是因為覺得她很合適。
很合適……
在這樣一個時代,接近三十還單身的人,人人自危,家裏逼婚,朋友調侃,結婚變成了一個任務,就連相親都能放到八點檔去做娛樂節目,一堆陌生的男男女女湊在一起,對著鏡頭一臉憧憬地說自己來尋找愛情——
他一直覺得這很可笑。
所有人就是不肯承認“我家裏老媽逼婚,我二十八九,我沒有對象,我很著急”這個事實。
人們因為很多原因結婚,愛情卻成為最完美、最好聽的借口,因為一旦脫離了這個借口,人們好像就不能直視自己齷齪而直接的企圖——
可能是為了錢,為了房子,車子。
可能是為了父母安心,為了麵子。
可能是為了每天下班後有個去處,有人做好飯等待……
也可能,是為了逃避孤獨。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和別人一樣,為了融入這個世界。
他也曾經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如果花依銘沒有再出現,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他一定還會繼續下去,他對此深信不疑,而何婉寧恰好就是那個最完美的對象。
她讓他無可挑剔。
但是花依銘出現了,花依銘不遺餘力地在他的世界,甚至在他的人生路上堅持不懈地搞著破壞。她這次的礙眼程度已經遠超從前,這次的這一刀,是捅在她身上,卻捅在他心上,他那堆忘記花依銘的計劃都成了鏡花水月。他清清楚楚意識到了,他沒有辦法,想著一個人,和另外一個人生活在一起。
對不起何婉寧也對不起自己。
他從來不會說那些好聽的話,何婉寧說的很對,他不是個稱職的男朋友,就連分手他也想不出要怎麼說才不至於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渣男。
那也是很自然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就是個渣男。
他不想找借口,也不想再欺騙她了。他轉過臉去看她,他看見她的眼淚流下來,他咬了咬牙,很殘忍地說:“婉寧,就這樣吧。你是個聰明的人,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聰明下去,祝你幸福吧。”
她離開的時候很沉默,門被帶上了,門鎖那裏哢嚓一聲響,宣告著這一切都結束了。
他筋疲力盡地躺在了沙發上,歎了口氣。
他突然很想回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