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著光,她被籠罩在他的影子裏麵,抬起頭就能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那裏一片意味不明的波光流轉,讓她挪不開雙眼。
她想了想,回答:“我認識的人很少。”
所以才會在這樣的節日裏,一個人看電影吧。
雪在變大,落在她的長發上,路燈昏黃的光在她的側臉打出一片暖暖的橙色。他看著她,按了按心口,說:“那你下次發祝福短信,自己寫吧,這樣,我也許可以考慮回複你一條。”
“那,下次我自己寫,你要回複,說定了哦。”她嘴角勾起來,這個笑容冒著點兒傻氣,她的眼角也是彎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
楚慕又按了按心口,作為一個醫學院的學生,他清楚自己的心率正在失衡。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和花依銘之間的距離,他明白了。
原來是超越安全距離了。
於是他警惕地後退了一步:“你離我遠點兒說話。”
“就不。”她往前跨了一步。
“花依銘,你臉皮可真厚。”他又後退。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她昂首挺胸地又往前邁了一大步。
“你……”他氣結,這是怎樣的一條瘋狗!
“你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的。”她看著他,很認真地說。
楚慕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他在漫天的雪花裏麵,看見瘋狗露出了勝利的微笑,似乎還有咬過他的銳利牙齒在閃著寒光,他似乎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雪夜的靜寂中格外清晰,那麼快,那麼真,他想這一定是自己的心髒在發出預警——
花依銘靠近了,危險在靠近。
關於這一點,在多年後的重逢後,他也依然很確信。
她始終是個會顛覆一切的,危險的信號。
花依銘,不僅對別人來說是個危險的信號,就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真是命運多舛。
六厘米的高跟鞋,右腳連崴兩次,腳腕一大片瘀血,高高地腫起來,每邁出一步就是錐心的痛。從醫院溜出來的連風隻能帶著她又回到了醫院去,大晚上的,隻能求助於急診科做了一些簡單的處理。醫生說問題不大,換幾次藥,少活動就好了,連風又把她送回家,然後才回醫院。
她看著連風那輛勞斯萊斯絕塵而去,心裏有點兒過意不去。
花媽媽看著那輛車,終究還是沒忍住:“這誰啊?剛才還扶著你呢!不過看起來年齡有點兒小啊,你們在哪裏認識的,靠譜嗎……”
花依銘轉身一瘸一拐地回房間,還聽見花媽媽在她身後喊:“你可要把握機會啊!”
她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想說了。
連風回了一趟家。
這個所謂的“家”就在L市近郊那個有錢人聚居的別墅區裏。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回來過,這裏的景色甚至都是陌生的,花園裏麵種了些他不知道名字的花,用人似乎也換了一撥,都是些陌生的麵孔。
他走過花園,走過長長的門廊,在一樓的客廳轉了一圈,沒發現自己要找的人,隻好上二樓臥室去。
才到臥室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一陣不尋常的喘息聲——是女人的聲音。
他站了一會兒,拳頭在身側攥得很緊,好半天,他鬆開拳頭,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敲門。
裏麵傳來一個女人不耐煩的聲音:“誰呀?”
他並不吭聲,繼續敲門。
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後,門被打開了,一個穿著OL風的女人站在門口,手還攥住了自己的衣服前襟,一臉厭惡的神色道:“你啞巴了嗎?不會說話的?”
他麵無表情道:“我找我爸。”
女人愣了一下,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往旁邊讓了一下,慌慌張張地去看自己的衣服。
他唇角一勾,覺得有些滑稽,慢慢走進去,看見自己要找的人,正坐在臨著窗的沙發上,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女人收拾好衣服很快就出去了,剩下父子倆,在臥室沉默著。
好半天,連風開腔:“你換秘書了。”
男人嗯了一聲,說:“沒錢了你就打電話,沒必要特地跑回來。”
連風走到了窗口那裏,往外看:“我還有別的想要的東西,我覺得我自己過來說比較好。”
“是什麼?”
“之前你不是聯係過梁教授,幫安家二少弄那個統招的文憑嗎?怎麼做到的?我有朋友想要。”
男人皺了皺眉:“你的那些狐朋狗友?”
“是朋友。”他強調了一下。
就聽見男人嘲諷的笑:“你會有朋友?”
他咬咬嘴唇:“她救過我的命。”
“我聽說你打架的事情了。”男人點了一支煙,開始吞雲吐霧,“不過我聽了一下經過,覺得你是自找的,況且——”男人拖長了語調,掃了他一眼,“你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裏。”
他沒有說話,局促——極其局促地,站在原地,絞盡腦汁地想該怎麼應答。
麵前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自己平安無事這件事,好像讓自己的父親挺不開心。
二十一年前的雨夜,連風出生,母親因為難產而死。
後來連風才從別人口中聽到,原來在那個雨夜,醫生曾經問過父親,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當時父親說的是,保大人。
這個答案,連風覺得不能怪父親,但是這個結果卻應該怪這坑爹的醫療技術,最終,活下來的人,是連風。
父親一直忙於生意,他很少見到父親,偶爾,很偶爾地回家來,每次帶不同的女人,在親熱的時候從來也不避諱。他心生厭惡,索性就搬了出去。
除了要錢的時候打個電話之外,父子倆已經沒有什麼別的溝通和交流了。
連風站著,心想,太久不溝通,也越來越難溝通了。
男人熄滅煙,輕輕地說:“統招文憑問題不大,你把你朋友的情況發一份給梁教授,我會給他打電話,不過我有個條件。”
他愣了一下。
談條件?他覺得有些好笑了。
“什麼條件?”
“你一直不學無術,混日子,成天打架,我沒有過問過,不過我現在年齡大了,我苦心經營舟延實業這麼多年,不能功虧一簣到時候連個主都沒有。你的專業是金融,我希望你在本科階段可以從現在開始,努力學些東西,差不多的時候,安排你到國外去學點有用的,將來也能幫得上忙。當然,也算是幫你自己。”
他愣了一會兒,點點頭:“好。”
男人滿意地點點頭,起身離開了。
連風鬆了口氣,慢慢地走到了床頭的櫃子那裏去,伸手拿起櫃子上一盒煙,抽出一根來,發現手正很不爭氣地有些哆嗦。
他含著煙,用自己的右手去抓住左手,好停止這難堪的顫抖,但是沒有用,一點兒用也沒有,他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好半天,他一拳頭砸在床頭的櫃子上,在手背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中,慢慢蹲下去,他靠在櫃子上,沉重地呼出一口氣。
花依銘,我做到了。
花依銘從公交車上下來,一瘸一拐地往醫院門口挪。受傷第三天,遵醫囑來換藥,這短短兩百多米的距離,讓她深深感受到了人生路的艱難。她滿頭虛汗,走了好幾分鍾,回頭一看,自己剛離開站牌二十米,於是她站住了,打算休息一會兒。
“要幫忙嗎?”
一個甜甜的女聲傳過來,她抬頭一看,不認識的姑娘站在她麵前,正小心翼翼看著她。
這個城市果然還是有真情在的,她心底有些小感動。
她趕緊擺擺手:“沒事的,我自己可以走過去,就是慢一點,謝謝啊。”
“我扶你去吧,反正我也要去醫院。”姑娘說著,就湊近她攙起她的手臂。
花依銘覺得自己對於這種長相甜美,說話又溫柔的姑娘真是沒有什麼抵抗力,就這麼被攙扶著,走進了門診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