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鳥:“太悲了!真為我們可憐的女主擔心,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聽眾B:“我腦中似乎有了條理,但說出來,怕被你們唾罵。”
大鳥:“沒關係,莎士比亞的悲劇很令人悲痛,但很美,美的東西是能夠流傳的。說吧!”
聽眾B:“第二天,女作家睜開眼發現自己在醫院裏,她平生最討厭的就是醫院這個地方,於是匆忙穿好衣服想要回家。在走廊裏被一位白衣飄飄的醫生叫住,她告訴女作家:‘對不起,你現在病得很嚴重,必須要住院進行進一步的診斷和治療。’心情糟糕的女作家怒吼道:‘我很好,你不要在這裏再可惡地騙取費用了,如果貴醫院真的需要投資,那麼請寫申請提交給國家,OK?’醫生良久無語,最後遞給她一張化驗單。女作家很沒耐心地接過,睜眼一看,結果再次昏了過去。化驗單上寫著:乳腺癌晚期。”
大鳥:“這個……這種結局是我沒有料到的。我們可憐的女作家!”
電台良久沉默,聽眾陷入一片哀思,三分鍾後,終於有人繼續下去。
聽眾C:“女作家一個人在家裏悲傷至極。男朋友劈腿,生命走到盡頭,連自己養了三年的蘭花也在一夜之間全部枯萎。她覺得苟活下去已毫無意義,於是在清晨醒來,穿上漂亮的衣服,塗上蔻丹,連頭發也弄成了誇張的爆炸頭,決定去海邊自殺,一個人靜靜地死去。”
大鳥:“沒轉機了嗎?和我的初衷完全相反啊!”
聽眾C:“當然不是。”
大鳥:“抱歉,我情緒太激動!”
聽眾C:“女作家跳入了海中,海浪把她卷走,漂向了海的中央,並沒有死。大船經過,救了她,但她拒絕回去,最後善良的水手們扔給她一個遊泳圈。大船緩緩駛遠,她極度傷心,想著自己連死都無法完成,真是倒黴到了極點……”
大鳥:“哈哈,設計蹩腳,但想象力不錯。好了,我們的節目到這裏暫時告一段落,下周繼續我們女作家的故事。大鳥祝你們晚安!”
我摘下耳麥,腦子中浮現著女作家悲傷的眼神和海水的顏色。她的結局會如何呢?很奇怪的故事。我閉上眼,睡眠像一張網向我撲來……
(五)
小時候,我是一個奇怪的孩子,沉默寡言,不愛與同性交往。
我五歲左右時,認識了鄰居一家五口,太太是一位外科醫生,男主人則是一名經常出外交涉的國家公務員。孩子們很特別,是身高裝扮都等同的三姐妹。我經常看到她們在黃昏時牽著那隻眼神慈善的美國可卡在公園散步,她們的笑聲像悶熱天氣突來的細雨,絲絲沁入周圍人的心裏。
我自閉,但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封閉的空間對三姐妹開了一扇窗。她們把我收入麾下,除了她們,我沒別的朋友。
女孩中最大的叫阿蘇,她有著美麗的大眼睛,眼睛裏寫滿了溫柔與智慧。她年齡最大,很有擔當,身上梔子花香的味道,讓我覺得有安全感。
除了阿蘇,其他兩姐妹分別叫阿格與阿蘭。初三那年,我才知道,外科醫生與公務員相戀八年,由於兩人都喜歡蘇格蘭音樂,就用“蘇格蘭”三個字來紀念他們愛情的結晶。
我要說的是,她們影響我的人生這話聽起來好像過於莊重,但如果你知道已經步入三十歲的我時而會輕易流淚,時不時寫一些女性專欄的文章,你就會發現她們曾在我的年少記憶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阿蘇很有音樂天分,從小自學成才,能夠用那架鋼琴彈奏出三級水平的《致愛麗絲》,後來連那首我最喜歡的《卡農》也拿下了。
每次到了夕陽西斜時,我和阿格與阿蘭並排坐在秋千上,感受著緩緩的風和阿蘇手下翩翩起舞的音樂音符。但是阿格是一個有嫉妒心的姑娘,她總是在姐姐彈得興致盎然的時候跳過去,搶著要演奏。
阿蘇退回她的位置,然後阿格那胡亂擺弄的樂曲像一個突兀的笑話傳了過來。
曲畢,阿格自我陶醉地轉身索要讚歎時,發現秋千旁隻剩下我忘記穿的鞋子還待在那裏。
我不得不說我們曾經做過多少瘋狂的事。
醫生一離開家,我們四個便湊在一起,密謀今天的行程。有時去大學校園裏的後山看瀑布,聽暢快淋漓的聲響;有時候坐免費公交車,一個街區接一個街區地尋找流浪貓。
有一次,我們跟著高個子男子們混進了城市的電影院。電影院放映的是恐怖片,在青麵獠牙的女子出現時我被嚇哭。除了阿蘇,阿格與阿蘭也瑟瑟發抖,最終在電影沒有結束時我們悲慘地逃了出來,然後我整整一周無法入眠。
自此以後,電影院成了一個地獄,我們再也不敢踏進半步。但阿蘇對那部電影的評價讓我覺得記憶尤深。她說:“愛,原來可以衝破現實,人鬼同生。”
後來我終於知道那部電影的名字:《人鬼情未了》。
五年後,我們讀中學,仍然保持著這種親密的關係。在這期間,除了阿蘇,我們三人幾乎都沒有成長,同別人發生爭執,永遠有阿蘇站出來同別人交涉,為我們出頭,暑假去另一個城市觀光時她就成了買票訂酒店的服務生。有時候,碰到我們三人拌嘴,她還要像父母似的在其中周旋勸解。
她的成熟淹沒了我們的成長,我把她當作除母親之外可以撒嬌依靠的女人。
那一年阿蘇十六歲,最喜歡讀海明威的《老人與海》。
青春期來了,我們沒有設防,交往似乎多了一層無形的膜。它使我們的肆無忌憚變得靦腆寸步難行。但是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我發現我對阿蘇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這種感覺十年來從未有過,後來我在一本書上找到了答案,當時我嚇得一哆嗦,因為它叫初戀。
同時進入這種怪圈的還有阿格,她的目標我不知道,後來有天她在健身樓的天台上告訴我,她喜歡上了一個人,不知道怎麼辦。
我問她是誰,她像小時候一樣野蠻地揪著我的耳朵說,小孩子不能打聽得太清楚。
高中時期的阿蘇已經出落成一位優雅的姑娘,男孩子們對她傾慕不已。她每走過一個地方,風吹草動,春意盎然。她像一位仙子,眼眸裏深藏著一潭幽深的湖泊,笑起來,絲絲漣漪撥動目視者的心。
於是,我在她最好的年華給她寫了封信,整整一周躲避著她。
我沒有收到阿蘇任何的回複,卻等來一封同樣的情書。我拆開看到落款人姓名——阿格,瞬間感到呼吸難為。
我終於有勇氣約阿蘇出來。那是一個周末的夜晚,我在我們經常去的公園長凳上等她。一個小時過後,阿蘇仍沒出現,天空下著瓢潑大雨,我被淋在雨中,全身濕透,瑟瑟發抖。
當我的心快要碎裂的時候,遠遠地看到舉著粉紅雨傘的姑娘朝我走來。
她站立在雨中,像一簇傲然自立的藍蓮花,靜靜綻放在我眼裏,在我的全世界裏。
百感交集下,我跑過去緊緊地擁抱著她,溫暖的感覺讓我像是回到童年時代,我聽到她用手輕輕地拍打我後背的聲音……
多年後,我知道那一次我和阿蘇在雨中擁抱的時候,還有一人在遠處默默地觀望著,她是阿格。我得到了愛情,可是她失戀了。
往後的時日,我習慣沒有阿格和阿蘭在身邊,開始享受和阿蘇單獨相處的時光。
我們四人的關係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阿蘭交到了一群喜歡Cospaly(角色扮演)的玩伴,整日沉浸在漫畫裏,把自己裝扮成《少年傑特》女主角。而阿格因為失去了我,變得少言寡語,獨來獨往,經常在我和阿蘇散步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將姐姐帶走。
在這段我自以為是的感情裏,阿蘇一直把我當作孩子,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姐姐,我想她最不願看到的就是阿格傷心,所以她很難抉擇。
高三那年,醫生去了美國進修,回來的時候申請了一個去美國留學的名額。
對於這樣一個機會,因為習慣了這裏的一草一木,對於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三個孩子都不願意離開。
最終父親下了命令,必須有一人做出選擇,於是毫無懸念,懂事的阿蘇答應了父親。父親很自豪,晚上帶全家人去了西餐廳,為阿蘇做了自己認為滿意的送行。
阿蘇走的那天,我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麵,飛機從我眼前飛向天空,冷漠地消失在雲際。我呆立在那裏,阿格走過來遞給我一封信,是阿蘇留給我的,我打開讀到第一句話就哭了。
她寫道:對不起,我一直把你當作弟弟,這世界上愛你的人應該是阿格,我走了,希望你們好好生活!
我失戀了!一個沒有進入戀愛狀態的人談失戀,似乎可笑至極,但是我每次走到那個我們散步的地方,還是體會到了失去一個人的絕望感受。這麼多年,她是一個姐姐,也是我最好的玩伴。她甚至有母愛氣息,但是我知道她愛阿格,看不得妹妹傷心,而且她也想永遠把我當作弟弟。
阿蘇走後,我和阿格正式戀愛。我們的關係很簡單,她是主角,我是配角。這樣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決定了不會長久,隻是我不知道如何開始以及如何結束。我隻是經過,經過青春期沼澤帶來的孤獨與煩惱。
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成了閨密,一點失戀後的傷都沒有。阿格已經能夠彈得出貝多芬的《第四鋼琴曲》,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我忽然想到多年前我們並肩坐在一起聽阿蘇彈鋼琴的時光。
我很想念阿蘇,不知道她在那裏是否安好。幸運的是我的想念並沒有落空——在美國五年的阿蘇終於在情人節那天要回到故土了。
我們去機場接阿蘇,遠遠地看著她提著行李箱走過來,果綠色的連衣裙,幹淨清爽,恍如當年。我的眼淚簌簌而下,滴落在這座我們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城市。
(六)
我從劇組回來,趕上了最後一班車,十點鍾正好洗了澡,躺在床上聽到窗外風聲呼嘯,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我打開電台,還是錯過了節目的主題曲,還好故事剛剛開始。大鳥的聲音有些啞,好像感冒了。
大鳥:“各位,晚上好,終於等來了這一期節目。我很擔心上期我們女作家的命運。不妨告訴你們,我在吃肉夾饃時還在想,我們可憐的女作家一定還在海中悲傷地忍受饑餓,我在喝牛奶衝腸胃時一滴淚掉進杯中。抱歉,我真是個感性之人,不囉唆了,繼續我們傳奇女作家的故事吧。”
聽眾A:“我想給一個浪漫的轉折。”
大鳥:“哦?”
聽眾A:“下午的時候,女作家遠遠看到了一個小島嶼,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暫時活下來。‘活下來就有轉機’這句名言我似乎在哪裏聽過。她趴在救生圈上,努力地往那片綠色遊去,剛遊了不足五十米,遠遠看到左邊一個同樣在救生圈裏的人在向她招手。她遊過去,那個男子的麵容便呈現在她眼前:他是一個混血男子,深藍的眼睛裏泛著智慧的光芒,還有一撮性感的胡須。果然是一場很巧妙的邂逅。
“混血兒:‘哎,親愛的,我們真有緣,你不會也是從失事船上逃下的旅客吧,這種幸運事很少發生的!’
“女作家:‘我要自殺,可是現在改了主意,我突然意識到了生命的光芒。’
“遠處飄來失事船遺留下來的幾罐啤酒和沙丁魚罐頭之類的食物,混血兒將它們攔在手中,細致均分,給了女作家一半。他們邊喝酒邊聊天,從孩童時代偷看成人電影到畢業時跟情人在大街上肆無忌憚地狂吻,無一不談。
“海水清涼,碧空暗淡,星星透過薄霧在海上灑下亮晶晶的碎光,夜像貓的腳步一樣緩緩來臨。
“女作家還是決定要遊到那座小島,她認為那是冥冥中上天給她指明的道路。而混血兒則枕著海水入眠,他相信不出半天,營救飛機就會搭救的,何苦拚命往前遊?
“女作家對他微笑,揮手道別。
“‘再見嘍!’混血兒回應。”
大鳥:“挺有情調的設計,輕鬆了許多,我都想喝啤酒了!”
聽眾B:“經過一天一夜的漂遊,女作家終於踏上了那座荒島。她呼了一口氣,島上的猴子看到陌生怪物,嚇得從一棵樹上跳到另一棵樹上逃走。微風拂麵,女作家聞到海島上野花的清香,她感覺似乎重回某個時空的交會處,豁然開朗。而那位喝得爛醉的混血兒終於被警覺的J4直升飛機從海上打撈走,吐了宇航員一身穢物後終究是脫離了危險,他大叫‘人生好不離奇古怪’後,便像一隻小豬似的沉沉睡去。”
大鳥:“抱歉,我打斷一下,我突然有了一個很好的想法,看來剛剛喝下的一罐啤酒起了作用。”
聽眾B:“哈哈,正好我很想知道結局。”
大鳥:“十年後,在海邊的一家酒吧裏,我們傳奇的女作家竟然跟這位混血兒不期而遇。”
大鳥:“當然,我們傻乎乎的小夥子沒有認出擦肩而過的患難同伴,可當女作家坐在他對麵向他訴說海中飲酒的經曆時,滑稽的胡子先生終於咯咯地笑出聲來——他認出了麵前的女人。
“女作家:‘你近來可好?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會再聽到你的聲音,你皮膚粗糙了不少,胡子依然很性感!’
“混血兒:‘謝謝!不過說實話,如果那次沒有飛機營救,我可能就會被海水吞掉。我喝了所有的啤酒,後來連你的那一半也全部解決掉了。最後我不省人事,想著會就此死翹翹,沒想到第二天在瑟瑟發抖中被人救了上去。’
“女作家:‘當時的我,邊遊邊在思考我現在的目標與意圖。我胳膊都累壞了,最後用了最後一口氣遊到了海島,真狼狽!不過那真是一個給我帶來幸運的地方,我在那兒生活了三天,吃著野果跟樹葉活了下來,最後跟一位漁民討價還價,以一千元的價格他答應把我捎回岸邊。回來後,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命運會再次逆轉——醫院寄來信件通知我的病屬於誤診,而劈腿的男朋友也與情人分手,在一個雨夜求我重歸於好。我告訴他滾蛋,因為我要開始我的新生活了。’”
大鳥:“最終兩人聊到夕陽西下,最後揮手告別,約定有緣的話,會再一次相遇……”
聽眾B:“很牛的結局,如果有緣的話,我真的很想跟那位女作家飲酒聊天。”
大鳥:“哈哈,但是我們可愛的女作家已經開始了新生活,想必已經戒了酒水,成了一位賢妻良母……”
“哢嚓!”電台傳來滋滋的聲音,窗外下起暴雨,玻璃被敲得咚咚直響,信號被切斷了。還好,我聽完了結局,但是女作家為什麼沒有跟前男朋友和好如初呢?真是一個奇怪的問題。
(七)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我變成赤身裸體的怪物,跌跌撞撞地進入繁華鬧市中。街道上川流不息,人聲嘈雜,但沒有人留意我的存在。男男女女從我身邊走過,像穿越空氣一般穿過我的視線。我閉上眼,再睜開時,頭頂密密麻麻的戰機在向我發射導彈。在一片戰亂煙火中,一種人頭鳥身的巨大生物從天空橫衝直下,將我帶走,越飛越高……
我醒來的時候看到手機上大慶發來的信息:今天是夏虹的婚禮,陪我一起參加吧。
我將手機扔到一邊,對著天花板發呆片刻。
窗外的風大片大片地灌進房間,滲進來絲絲涼意,讓我打了個冷戰。我從床上跳下來,閃進衛生間。
夏虹的婚禮很盛大。她丈夫是富家子弟,從教堂外麵匍匐排列得像昆蟲隊伍的汽車群可以判斷出來者皆不凡。我乘坐大慶的QQ小汽車準時到達。剛要進去的時候,大慶在台階上不再前行。他的眼神憂鬱,似乎某種困惑在纏繞著他。他突然轉身告訴我:“陪我去一趟青島吧,我想看海!”
我知道他需要一個傾訴自己感情的出口,於是買最快的車票,一路向那座潮濕的城市飛奔。
夜晚,車窗外空曠漆黑,寥寥燈火像螢火蟲的光芒在隱隱閃爍,偶爾有列車擦肩而過,碩大的風聲伴隨著閃電般的速度往後滑行,讓人悵然。
經過五個多小時,我們終於到達這座靠海的有著哥特建築的城市。
出了火車站,迎麵而來的就是涼濕的海風,我扣緊衣領,跟大慶一起上了一輛深綠色的Taxi。我們在預訂的靠海的一家旅館洗了澡,小憩了一會兒。
醒來時正是黃昏時分。
日暮的青島海邊星火點點,像正在舉行一場浪漫溫馨的舞會。我們穿上短褲背心,一直遊到警戒線那裏。傳言那裏水深且有大魚出現,所以有禁止入內的紅色圓圈。我們不理睬隻管遊,邊遊邊聊中學時光,從潛入老師辦公室偷數學試卷,說到畢業在餐廳喝醉跟另一個院係的同學幹架的痛快。
直到我雙手出現酸痛感,我才回頭看大慶。發現此時的他正慢慢地往下沉,我拚命往他身邊遊,把他馱在背上,拚命地往海邊遊去。
幸運的是巡邏的快艇經過,巡警謾罵著將我們撈上船。我們像兩具屍體一樣躺在海邊歇息。
海風十分強盛,吹得我頭皮發麻,我提醒大慶該回去休息了。他慵懶地起身去買了啤酒和海鮮。我們生了火,喝了一整夜啤酒,聊了所有的心事。
第二天,我提出要回去的時候,大慶拒絕了。
他說他可能不會離開這座城市了,這是他的重生,他要在這裏生根發芽。
我緊緊擁抱了他,他把QQ鑰匙扔給了我,說:“有生之年,你才是我最好的伴侶!”
我罵他腦子進了水。
大慶動情地看著我笑了笑:“也許吧!”
在列車行駛的時候,我的心隱隱痛了起來。
……
半年後,我的一部短篇小說集出版,我用稿費買了兩百多本書宅在家裏閱讀。這期間“蘇格蘭”三姐妹曾找過我。
工作後我們各奔東西,難得一聚,在談笑風生中,我們並無長久不見後的那種尷尬與陌生。
阿蘇在國外一家公司做職業經理人,一年偶爾回國兩三次。阿格在西湖的旁邊開了一家咖啡店,閑時便招朋引伴舉行Party。隻有阿蘭,和我在同一座城市,她做了美術老師,結束了她狂戀數年的Cosplay生活。
後來我收到大慶從青島寄來的信。他告訴我他找到一份設計的工作,專門設計女士鞋子。他說他現在很快樂,已經徹底從失戀陰影中走出來,並告訴我他正試著接觸新的感情。除了信件,他還給我寄來了青島竹葉茶和“西施舌”海貝。
最後他還說,有時間讓我去青島遊玩,跟他一起生篝火,喝啤酒聊天。
我合上快遞,嗅了嗅竹葉茶,淡淡的清香撲鼻入心。此刻,我終於明白:除了感情,人要分出一部分時間給自己,因為誰的生命都不會多餘。喜歡做夢,要記住不要隨便睜開眼,刺眼的世界會讓你不自在。
(八)
至此,我的青春瑣碎記憶結束了,我想畫上一個句號,想推倒重來,可是在9月份的時候我收到了兩份結婚請柬:一份是大慶的,一份是阿蘭的。
我合上請柬,露出微笑,飛快地訂了兩張時長最短的機票……
這是好事,你怎麼哭了
有一年,朋友結婚,兩人愛情長跑整整十年,曆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於熬出頭。
姑娘生在南方,本來家境優越,卻死活要跟著男朋友來北方,吃了不少苦。
男方出生在農村,在單親家庭長大,母親一手將他撫養成人。他還有個外婆,老人家十幾年前就念叨著要親眼看著外孫拜堂成親,運氣好的話,還能抱重外孫。
可惜老人沒等到那一天,朋友結婚前一個月,老人舊病複發——可能覺得心事已了吧。總之,老人沒有等到那一天,匆匆走了。
朋友結婚那天,親朋滿座,透著熱鬧。雙方家長被司儀叫到舞台講話,兩位母親哭得不能自已。
旁邊的人都勸說:“這是好事,怎麼都哭了?”
兩位新人在舞台上立即給父母磕了頭。司儀被冷落在一旁,感動得忘了詞。
全場的親朋坐在下麵,眼淚汪汪。
年少時總覺得自己已經成熟,可真正成熟時才發現自己曾經如此年少。
這一世,不是人人都有機會了結心願。能夠相遇並在一起,不知道用盡了多少輩子積下的好運氣。
你哭的時候,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哭;而別人哭的時候,又何嚐不是全世界都在哽咽?
世事無法感同身受,感情卻可以息息相通。
有一年6月,我路過朋友的城市,心血來潮想找他敘敘舊。
他在郵局工作,打電話叫我直接去他辦公室找他。
我到了郵局門口,迎麵就看到一個少年笑嘻嘻地拿著一封郵件,大步流星地朝我跑來。
我一驚,轉身一看,才知道後麵有對中年夫婦正一臉愁容地等著他。
孩子跑過去,把郵件遞給父親,上氣不接下氣地笑個不停。
父親皺眉問:“怎麼樣?”
孩子緩了緩情緒說:“考上了,考上了,我考上了!”
父親的愁容終於舒展,笑逐顏開。
母親在一旁傷心地抹起了眼淚。
父親說:“這是好事,你哭什麼?”
母親哽咽地說:“努力這麼多年,總算考上了!”
父親無話可說。
母親的眼淚難以抑製地流了下來:“考上了……考上了就不能在家了!”
我站在不遠處,眼睛酸酸的。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次考試,我成績下降了許多,媽媽一個人默默流淚的心酸情形,也想起了父親送我上大學時,在門口遲遲不願意離開的眷戀。
可惜,我的腦子很遲鈍,讀得懂黑格爾的哲學與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人生,卻讀不懂親情。
親情,要有多成熟才能懂?懂了,要有多久才能學會?學會了,又要有多少年才能還完?
還完了,也還是有遺憾。這是最昂貴的債務,算不清,就不要算了,記住就好。
畢業前,我每天給朋友打十次電話,每周接媽媽一次電話。
那時候,我覺得朋友知心有趣,我們有說不完的明天,聊不完的秘密,吹不完的牛。而我跟媽媽總是說不了幾分鍾,每次都是才說幾句她就哭。她哭得讓我壓抑,哭得讓我煩惱。我慢慢地開始討厭她。
心裏藏滿的是叛逆,是迷茫。
畢業後,我每月給朋友打一次電話,每周給媽媽打一次電話。
那時候,朋友遍布大江南北,聊的都是得到與失去,變得毫無生機,直到聊無可聊,掛了電話,滿腦子空虛。和媽媽的電話卻變得很持久,依然是每次說著說著她就哭,她哭我會哄她,安慰她,慢慢地習慣她。
心裏裝的天下是理解,是心疼。
2012年,爺爺病重,家裏為讓我安心工作而瞞著我,隻讓我打個電話向他問候一下。媽媽說,是爺爺多年的糖尿病犯了,醫生建議打幾天點滴,要是能吃飯就可以出院了。後來又說爺爺的肺部有毛病了,因此又住了一段日子的醫院。再後來,醫生說爺爺的情況很糟糕,不如回家見一見鄉親父老,落葉歸根。8月初,醫生已經下達了病危通知。直到這時,媽媽才告訴我爺爺病重,讓我趕快回來。可沒等我到家,爺爺就走了。七十七歲前,爺爺是國家幹部,一生為人民服務;七十七歲後,他步入異界,來世再被人尊敬。
我坐上返鄉的列車,在眾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哭成淚人。
回到家,我發現所有的親人都蒼老了許多,他們眼睛紅腫地看著我。可我終究沒機會見爺爺最後一麵。
爺爺葬禮後,父親送我到車站,站在車外麵朝我揮手,風吹亂他的發絲,他顯得很蒼老。
我隔著車窗玻璃淚湧眼眶,突然明白我已經長大成人,再沒有撒嬌與叛逆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