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為何舊知己,在最後變不到老友/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所謂的深愛,不過是偏愛;所謂的絕情,不過是心情。

想念的人在冬天裏最炙熱,悲傷的事在快樂中時常被提及。

照顧好自己,葬得起過去,你才有繼續下去的勇氣。而勇氣這東西,隻能自己給。

一路跌跌撞撞,一路鮮花開放

我們沒辦法確定一個人,長大以後能否成為高人、神人、奇人和聰慧人,但可以要求的是,成為一個好人。

我們沒辦法保證一段感情,投入後會否質變、猜疑、倒戈和始亂終棄,卻可以相信,真心必能換來真心。

讀大學,我把很多時間都給了民謠吉他,彈哀傷的情感,彈糾結的未來,彈秋風秋雨,彈一見鍾情忍不住狂喜的心跳。

可是,彈吉他的男子也學會了撒謊,比如,在人前大多會說音樂可以改變全世界,背地裏卻告訴自己音樂是泡妞的衝鋒槍。

作為其中一員,我也不例外。麵對人山人海,我高呼世界皈依搖滾不死,私下裏卻是矯情狗,聲情並茂地唱歌給姑娘聽:

你看過了許多美景

你看過了許多美女

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的光陰

你品嚐了夜的巴黎

你踏過下雪的北京

你熟記書本裏每一句你最愛的真理

……

姑娘感動得淚汪汪。

我暗自竊喜。

對方卻突然來一句:“哎呀媽呀,歌詞真好!”

氣得老子臉色發青,立即換首自己寫的歌:

牆壁上掛的照片拆下來換回從前

失態的夜晚再膚淺也有十指相牽

婚紗照有點粗糙,卻照得亮整座城市的虛假

小書桌上泡的紅茶倒映出窗花也是浮誇和笑話

表演給你看,表演給我看

那把鑰匙你留著吧,留著吧

……

姑娘聽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氣得老子在原地跺腳,從此不再理她。

多年後我們相遇,提及往事,姑娘笑哈哈,認真地說:“其實當年我喜歡的是你,看你嘚瑟的表情,故意氣你。”

於是,我第一次發覺愛情深藏不露的美麗。錯過也許是美好,隻有錯過才知道曾經的一切多麼珍貴,才能學會珍惜手上的一毫一厘,不會將對不起變成來不及。

有段時間,我癡迷於Counter-Strike(反恐精英),可是技術低劣,剛露頭就被別人一槍斃命,即便有時僥幸殺進一步,最後也免不了死得不明不白。有天一位高人告訴我,Counter-Strike拚的不是槍法以及計謀,而是勇氣,當你不顧一切,不成功便成仁地咆哮著殺過去時,你反而一路順暢,逼得對方喘不過氣。

我效仿他的話,果然CS戰術一路飆升,同學們抱怨,說我頭頂像頂了一團火,那股氣讓人不寒而栗。

再後來,我經曆了人世的種種百轉千回,才明白當年的那股氣就是我們常說的勇氣,而且我悟出一個道理:人的四肢以及智慧並不是無堅不摧,給心一個機會,它才是一匹嚇人的黑馬。

當然,黑馬或許不那麼重要,腳下的路有多長,也不是未來決定的,隻是在越來越少的時間裏,有人抬頭就能看到此路不通,有人抬頭看到的卻是一望無際。

沒有人知道你賭不賭得過命運,可是有那麼多人忙著舉手投降,下場你也很清楚,為什麼不拚一把,也許這是人生最值得炫耀的一章。

從前的從前,你們十分相愛,離不開對方,房子是你們的一座城堡。後來的後來,你們過不下去,離開了對方,房子成了一座墳墓。你的肉體葬在她的全世界,靈魂卻漂泊在這座空洞的城市裏,等待著她的收留,結束流浪。

感情走了,大概怪不得運氣不好,唯一埋怨的應該是當時太相信命運。

跟愛情相比,自尊算什麼,可以沒有它的,每個翻來覆去的深夜被孤獨侵蝕得無處可逃時,才發覺那些消失的人很重要。

我們錯過這一站,取得了經驗這一張票,帶著對經驗的理解去尋找下一站,擁有的越來越豐滿,看見從前也越來越頻繁。

於是,我開始相信,也許人生之所以精彩,是因為我們會走很多很多的錯路,然後等到發現方向錯了,才知道一路上的風景都是出乎預料的美好。這才是人生旅行的意義。

以前我認為努力是必做題,或許是我太偏執,所以才做出了成功來。

現在我相信遺忘是必修課,大概好多人太愛翹課,才多了那麼多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即便如此,我還是遇見了一些好人,好的感情,和舍不得重來的時光。

所以,不要問我值不值得,對我來說,隻有錯沒錯過。

所以,一路跌跌撞撞,一路也會鮮花開放。

撒過一個謊:嗯,媽媽,我很好

每次她打電話過來,差不多都要說兩句話,我也曾被這兩句話弄得不知所措。

她說:“你又很久沒跟我打電話了。”

另一句話是:“你要好好吃飯,小時候你的胃不太好,還有,錢夠花嗎?”

因為我聽了太多,反而免疫,於是也學會了固定的回答。

我會說:“我太忙了,昨天想打來著,你身體還好吧?”

我會說:“我特別好,還胖了呢。對了,家裏天氣冷了吧?”

因為我覺得她所有的電話差不多都是這麼幾句話,於是變得有些不耐煩。

可是掛完電話後,我又會失眠,我想她在那邊也會失眠吧。

生活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可是我們都選擇報喜不報憂。去年她身體不太好,好多年的哮喘犯了,卻瞞著不告訴我,後來姐姐跟我說,我才知道。

我打電話過去,她無所謂地說:“一點小毛病,淋了點雨,沒事,你放心。”

她的腔調還是像我小時候一樣,有著強大的氣力在裏麵。

2014年臨近春節,我說:“我今年可能有事,回不了家過年。”

開始她答應得好好的,說:“沒關係,你忙你的,抽時間給我打電話就成。”

可是,沒過幾天,她就嚷嚷著要來北京看我,她先去的是天津,在我姐姐家住著。

雖然相隔很近,半個小時就能見到她,我還是走不開。

為什麼走不開?或許是忙,也真的是忙,手頭的工作那麼多。

但經不住她三天兩頭的電話和QQ視頻抖動窗口。

於是,我收拾行李去找她。

她要跟姐姐一起來接我,姐姐不同意,於是她在我還在高鐵上時就開始準備飯菜。

我到家時,一桌香噴噴的北方菜擺在了我眼前,都是我愛吃的,和小時候的味道一樣。

不過,我不開心,因為她明顯瘦了,矮了,從背後看儼然一個老太太,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喘不過氣。

在天津的日子,她喜歡觀察我寫書的樣子,還時不時地拿起老花鏡看我寫的新書,提一些家裏的瑣碎事。東家誰誰誰結婚了,連大胖小子今年都生下了,西家哪個老太太,老頭兒剛去世,孩子們就開始排斥她。

說到傷心之處,她還會歎息,起身去房間休息。

她應該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缺點的人,優點她很少提,隻是父親逢人愛咋咋呼呼地誇耀我。

我知道天下父母都一樣,但是我感到難為情,私下裏說了很多次,讓他低調點,再說了我也沒啥成就。他瞪我一眼,眼神告訴我他知道了,再見別人時又開始繼續地誇耀……

她來天津,反對聲最大的就是父親,可是他又不會跟她一起來,因為不放心家裏。

所以她坐長途汽車時,他會打電話給她,一次一次地打,以前半輩子也沒有這麼一天打得多,以前她總是抱怨他,現在反而覺得不適應。

她從老家給我帶來很多我愛吃的零食,還有一些我用得著的生活用品,被罩床單買了兩套。

我說我有,用不著,她就不開心,我收下了,她覺得莫大的喜悅。

但我心裏知道,其實我非常喜歡她買的任何東西,像小時候一樣。

不想長大的心理在這時算是得到補償。

春節前夕,我還是推掉很多工作,決定回家過年,一個人在外麵漂泊久了,心也就淡漠了。況且,春節的煙火和紅滿天的喜慶,會讓我不知所措的。

我回到家,她當然很開心,又開始跟我嘮叨家常事,不過這麼多年,她似乎沒有變得很囉唆,她說的話依然很動聽,講的道理多數都是我讚同的,這也是這麼多年給我最大的力量。

她表揚得少,卻用另一種方式,告訴我人生中會遇到的問題,當然,你完全可以解決它。

不過,她的話也時不時地刺激到我。

她年齡大了,當然喜歡子孫滿堂,可是我不知道結婚以及生孩子的真正意義。

因為我漂泊太久,所以覺得自己始終沒有長大,需要人嗬護。

可她會把跟我一起上學的夥伴們一一列出來,今年結婚的,已經奉子成婚的,還有孩子會打醬油的,甚至還有已經有三個子女的。

這些話從她口中淡淡地說出,卻像一把刀刺進我胸口。

她不會批評我,講道理的方式卻能傷我三分,不留餘地。

因為我想證明給她看,當無能為力時,那種沮喪感就會油然而生。

這也是我這麼多年想逃離她的原因。

2015年的1月22日是她的生日,那天我太忙,差點忘記,打電話過去,她開心地跟我說:“你姐姐跟姐夫給我過生日呢,熱鬧的嘞,你要是在家就好了。”

我笑著跟她說生日快樂,心裏卻有點酸楚,酸楚過後就是惆悵。

記憶中我一直不記得她的生日,後來記得了又沒見過她過生日,再後來長大了能力不足,漂泊在外反而想給她過,又距離十萬八千裏。

但是她的生日還是讓我由心酸到心痛,因為她過生日也許代表著她真的年邁了。

記憶中她的學習能力非常強,會的手藝很多。去年我回家發現鞋櫃裏還有一大堆她年輕時做的手工鞋,自己納的千層底,燈絲絨布料,用釘錘打的鞋孔,手藝精良到令我咋舌。

這些寶貴的鞋子現在穿過時了,卻成了最讓人覺得值得保存的舊物。

因為這些都是她無數個日日夜夜勞作的結晶。

春節過後回北京時,她給我準備了一大堆東西,吃的用的擺設的全有,如果全帶上,那麼一路上我就是長出八隻手來也不夠。

所以,我選擇去掉一些,每去掉一個,她就皺一次眉頭,最後挑得所剩無幾時,她生氣了。

我說:“春節期間回北京太擠,這裏麵好多東西也能買到,不拿了。”

她就開始反反複複地說服我:“你自己什麼都不會做,做得也不好吃,拿著你就知道好處了。”

我終於被她逼到沒辦法,又接受了一些東西,每多拿一樣,她就開心一次。

於是,我在回北京的車上,想起她開心的那一幕,心裏堵得不得了。

她的給予,你沒有接受就是她的痛苦,不露出笑容,就是她日夜擔心的緣由。

時間對於我來說,很寶貴,卻覺得還是很多,因為我想把它分給她一些。

讓她別再老下去,讓她繼續嘮叨我卻從不囉唆,讓她仍舊不喜歡過生日,讓她半年不給我打電話也不會想念我,讓她的時光倒流。

所以,我要學會破繭,趕在她老去之前破繭,這樣我就沒有理由不去多陪陪她。

這樣我會在她身邊,聽她說:“你小時候胃口不好。你在那邊吃的用的都夠嗎?對了,東家的兒子結婚了,有個大胖小子呢……”

記得尷尬年少時

(一)

我對少年時代的記憶很模糊。

場景應該從一個頭上生虱子的小學同桌開始,她沉默寡言被同學嫌棄,為了免受其害,我冬天戴帽子,夏天剃成光頭。

後來有次我被老師冤枉罰抄作業,委屈地哭了,下課她偷偷塞給我一塊糖,小聲說:“沒關係的,我相信你啊。”再後來她轉學,有次市裏會考我見到她,她剪了短發,麵容姣好,看到對方我們相視片刻,卻都沒開口。過了這麼多年,一想起她,我總有種莫名的感動。

讀初中時,同桌是個混混,每天都有武俠小說看,我很羨慕。後來有次他帶幾個小弟跟另一幫人火拚,雙方拎著砍刀,幾個小弟一看對方人多勢眾逃之夭夭,他衝了上去……後果不堪設想。

讀大學時,我收到他從監獄寄來的信,他說他讀書寫字,希望以後能活得更踏實,還寄來一包武俠小說,他說,扔了可惜,留著吧。他的遭遇曾讓我傷心好一陣。

(二)

我第一次接觸內地搖滾樂大約十五歲,幻想要拋棄一切背吉他流浪天涯。那種強烈的渴望,像不斷蒸發又落下的雨水連綿不絕。

說起音樂,不得不提起一個人,他是我青春裏最狂熱的偶像:貓頭穀一。

一個典型的中國人,偏偏起一個奇怪的日本名字。

貓頭穀一當時是國內炙手可熱的搖滾歌手,卻行蹤詭秘,鎂光燈下從未捕捉過他的身影。

盡管我討厭貓頭穀一彈吉他時抽搐的醜陋表情,但直至今日我仍認為貓頭穀一是搖滾界唯一真正直麵社會弊病的有良知的歌手。貓頭穀一的影響力並不及吉米·亨綴克斯和詹姆斯·布朗,可他一意孤行的格調幾乎達到了某種無法逾越的高度,這令很多歌手望塵莫及。

隻是一直到死,貓頭穀一仍舊無法想通自己歌詞裏描寫的現象發生的緣故,帶著遺憾結束了自己十五年的創作生涯,像畫一個難畫的句號。

2005年的5月,貓頭穀一在火車道上唱完最後一首歌後,抱著吉他,口中默默念叨祈語,躺臥在鐵軌上。火車開過,他的身體便像被壓碎的西紅柿,支離破碎。而那把陪伴他十二年的吉他也瞬間成了一堆可憐的木屑,琴弦被繃斷,甩在旁邊的小路上,從此無用武之地,孤苦一生。

貓頭穀一死後,對其自殺緣由的追蹤新聞倒可謂鋪天蓋地,泛濫了一年多。

我初次接觸貓頭穀一的歌是中學三年級時。那時我剛學吉他,晚自習時偷偷拿出一本他的吉他集狂練不止。如今想來,腦海裏是那時代空曠的風以及保衛科人員警覺的偵察燈。

那本集子現已不知去向,我記得那是祖父送我的禮物。

祖父是一個奇怪的老頭,年輕時喜歡唱昆曲,年老時便唯獨喜歡貓頭穀一的搖滾樂。他去世前,我去看他,因為平生最寵愛孫子,看了我最後一眼祖父才閉目駕鶴西去。

我看到他麵龐上那塊因唱昆曲與搖滾而發達的嚼肌慢慢地萎縮下去,像是被兌了水的棉花。

格外寵愛我的除了祖父,還有外祖母和表叔叔。外祖母一生多病,但其頑強的生命力竟然使她跨了兩個世紀。2000年的一天晚上,她安然睡去,享年一百零八歲。而表叔叔則是一名畫家,常年遊蕩四海,名氣很旺,在我六歲時送我一張沒有牙齒的老虎的畫,是很奇怪的國畫,至今我無法理解。

記得貓頭穀一有一句歌詞:青春在,夢想在,手指上的光陰溜走一去不複還,像勇敢的小鳥飛翔在天空,一轉眼,麥田裏的向日葵也開了花,結了果,笑容溫暖一整夏。就在那一年我開始思索夢想的意義。

我將所有的計劃都列在一張A4紙上,最終確定選擇毫無頭緒的建築設計。5月國內某地區發生了特大地震,從廢墟裏爬出來的孩子那句“我想有個穩固的家”,讓我立下誌願將來造房子。

整整兩年,我畫了一百多張建築設計圖,買馬克筆也花了三百多塊,連明亮的眼睛也變得模糊,戴上了碩大的眼鏡框。

最終考完試,我放下筆,瀏覽著窗外飛揚的春色,覺得每一縷陽光都在為我即將邁入建築的國度而妖嬈舞動,我在等待成功。

可結果是——我收到了落榜的通知書。

很勵誌的夢想,很悲涼的結局。

於是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而盲目,從出生那天起便是處境選擇你,而非其他。就像外祖母所說的:不要偏執,偏執的人容易抑鬱,而抑鬱的人最後連生命都保不了。

外祖母閉眼的那一晚,我在她身邊翻看她去世前吃過的藥瓶,藥瓶塞滿抽屜,記錄了外祖母對生命的敬畏與珍惜。十歲的我額頭抵在她手上,流了幾滴淚。起身時,我將白色的布輕輕地掩蓋住外祖母的麵容,外祖母和我童年的美好記憶一起沉睡在秋意甚濃的夜晚,成了一絲風,緩緩飄至天際。

後來,我開始寫作,整整六年寫了一百多萬字,賣掉了八十多萬字,留下的成了我生命苦苦掙紮的線索,可謂事倍功倍,很平衡。

文學創作是一種心的釋放與情緒的流動,它摒棄任何功利的目的。每一個在動筆寫作之時的青年都曾抱有不朽的願望,可細致算下來,從古至今死去的作家數之不盡,而留下的值得回味的作品則少之又少。

唯獨的幾個好作品,翻看一下作者的生平,會驚訝地歎道:生活的跌宕與歲月的咀嚼,才讓這些拗口的作品永垂青史。所以,世界上隻有好的作品,沒有好的作家。至少每次我從那書架上找書的時候,總覺得缺少一本,一本關於人類未來奧秘的書。

(三)

關於我的青春,這似乎太巨大了,我無從分辨孰重孰輕。有時候我閉上眼就能想起和大慶上課時埋頭看《美女與野獸》被四眼老師逮住的情形。我發現那就是所謂的青春,因為每次想到它,我就想到在操場被罰倒跑五十圈的煩躁,和後來四眼老師違反校規校紀被開除時的興奮。

青春是一種情緒,很平靜地沉睡在我們記憶的溫軟棉被裏,通過針孔看世界,無關盛大與喧鬧。隻是有些事、有些人似乎還是來去得太過於匆匆,像一道並無色彩與蹤跡的閃電,透過悶熱的夏季天空無聲無息地擊中你,擊中你的目,擊中你的魂,擊中你心底深藏的秘密與純澈。

一瞬間,回憶決堤洶湧而來,青春亦返回草原,眼淚橫溢,像晶瑩剔透的冰鑽,開始濕答答地浸透著你的生活……

寫作有別於其他職業,我的工作時間很不固定。有時候在淩晨時分奮筆疾書,第二天沉睡到午餐時間。有時候三天三夜寫不出一個詞語,急躁得隻能打電話叫出大慶喝酒,在那家我們學生時代最愛去的馬甲酒吧,它是我們的根據地,扔滿回憶的地方,老板是我們的同學,叫蘇打。

周末,我剛剛完成一宿的稿子,打算進入冬眠就被大慶的電話吵醒,他告訴我有想死的新聞要分享。這狗東西總是把幸福的事一個人細品,留下的苦澀事跡拿來與我把酒言傷,真是印證了朋友兩字的深切含義。

“丁浩,夏虹要結婚了。”他眼睛腫腫地看著我。

“哦?”我略感驚訝。

夏虹是大慶在大學時代暗戀了四年的女生,因為一直無法在暗戀中尋到突破,四年期限又被累加,苦戀史變成六年。

“這是我預料中的結果,三年前,我就勸過你要放棄。”

“可是你知道嗎?她結婚我不傷心,但她嫁給了陸錫名這孫子。”

我沉默良久,對於他此時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因為如果你讀了大慶大學時的戀愛史,你就明白他此時淚流滿麵,字字血聲聲淚並非懦弱矯情。

這絕對是一個淒美的悲劇故事。

大慶是我除“蘇格蘭三姐妹”(稍後介紹)之外的一個秘密閨密,小學、中學以及大學我們都在同一所學校。我們一起逃課到山裏采摘野果,打野雞。十五歲時同時喜歡上一個女孩,最後女孩轉學,我們共同驗證了失戀的痛苦。大學時我們讀同一所高校,住同一個宿舍,一起組樂隊,月底花光最後一分錢。

為了歌頌我們長久不衰的友誼,他寫了一首歌,叫《朋友與戀人》,有句歌詞是:戀人/你把我所有的快樂拿走/我成了空白/空白的心/空白的手/空白的睫毛。朋友/你將我的激情填滿/我成了天堂/天堂的心/天堂的手/天堂的睫毛……

這首歌被一家唱片公司買斷,大慶得到一千元,那是2009年,在一場慶祝盛宴裏,大慶付諸一空,還讓我賠上兩百元,最後醉得不省人事,被抬回宿舍。

大一那年,大慶在一次聯誼會上看上一位姑娘,此人就是夏虹。

那時的夏虹留著大波浪,白白淨淨,眼睛中流動著知性的柔光,是所有男生都會沉醉的女神形象。當然,大慶也就沉醉了,他在我耳邊發誓:“今生非此女不娶。”我揶揄他:“郎有情,妾不一定有意,別太當真!”

大慶果然上前搭訕了,可智商實在有問題,他說:“同學,我的手機出了毛病,我媽有急事找我,我必須要打個電話給她,你能借我用一下手機嗎?”

夏虹嘲笑他手段太老土,另外還說:“你都沒手機了,怎麼知道你媽有急事呢?”

垂頭喪氣的大慶返回我身邊,放出豪言壯語:“總有一天,我大慶要你跪在我麵前,雙手奉上手機號!”

我鄙夷一笑,此時的大慶熱血沸騰,目光燃著熊熊的欲望。

如果說有人能為愛情花費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那麼大慶算是把所有時間和精力統統用盡,並且還差點搭上生命的人。

寫情詩,送鮮花,在樓下抱著吉他,在學校中秋晚會上獻愛的箴言……所有能用的招他統統用盡。有一次他費盡周折約出夏虹去江邊散步,眼看天色昏黑,他才咬破嘴唇決定表白,沒想到夏虹扭頭就走。大慶情急之下以死相威脅,夏虹不信,他縱身一躍就跳進水中。

夏虹小時候是全市少兒遊泳冠軍,她立即紮進水中,將這個尋死覓活的人撈了出來,歎口氣說:“先從朋友做起吧!”

那一夜,大慶請全宿舍人喝酒到天亮,傻笑到合不攏嘴,興奮至極的他令眾人汗顏。

我問她:“夏虹哪一點吸引了你?”

他說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她眼神中有一種叫悲傷的東西吧。

夏虹果然是有悲傷的。

她父母早年離異,母親帶著年幼的她嫁給一個闊佬。闊佬脾氣乖戾,喝醉時經常毆打夏虹的母親。有一次夏虹反抗,繼父把她打得口鼻流血,身上有多處瘀傷。

大慶得知此事,拎著砍刀跑過去要找這個老男人報仇,在樓下被夏虹攔住,痛罵一頓。夏虹坦言:“你我不過是普通朋友,從我們認識到現在我從沒喜歡過你,甚至連普通朋友也算不上,以後希望你好自為之吧!”

大慶在暴雨中淋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發高燒被送進醫院。

第二天醒來時,他告訴我他很痛很痛,還寫了一首歌:我以為今生今世愛無窮無盡,我愛,我痛,我悲傷,可來生來世痛卻連綿不絕,我想,我念,我死亡……

畢業那天,大慶想跟夏虹照一張合影,始終不敢開口。

我跟夏虹說了,她笑著拉大慶過來,靠在他的臂膀,可大慶始終沒有勇氣擁抱她一下。

“哢嗒”一聲,照片便伴隨著大慶進入了社會……

很多年後,每到睡前,大慶都要看一眼這張照片,他應該是餘情未了,所以還期待著什麼吧……

(四)

夜色深沉,我碼完字上床,打開FM36.6電台,準時和主持人大鳥,還有一些和我一樣喜歡這個平台的聽眾進行收聽交流。

大鳥今天編了一個故事的開頭:有一個女作家用五年的時間寫了一本書,結果大賣,成了當年炙手可熱的人物。她參加了簽售會,接受媒體的采訪。當時有人還為她書中人物的結局要跳樓自殺,她感到得意揚揚。五年內所有的委屈——交不起房租,吃不起三明治,穿不起Prada碎花裙,都得到了化解。於是他決定帶著成就去找尋在另一座城市的男朋友……

聽眾A:“不錯的開頭!可少點懸念性的東西,得發揮想象力了。”

大鳥:“Yes!”

聽眾A:“女作家乘飛機,興致勃勃地來到男朋友的住處。帶了所有昂貴的禮物:Bregute的手表,飛利浦限量剃須刀,帶有阿瑪尼的外套,以及漂亮的挪威式皮鞋。她用以前的鑰匙去開門,門“啪”一聲就開了,他為自己留一扇門她感到欣慰。她走向客廳,剛坐下便聽到臥室裏曖昧的聲音。她感覺有事情發生,推開門,結果看到男朋友正抱著一個小麥色皮膚的姑娘滾床單。她愣在那裏,眼淚簌簌而下,頭也不回地跑出去。男朋友打來電話,她本來不想接,但好奇心促使她想聽聽男朋友的解釋。男朋友隻說了一句話:‘下次進來請先敲門,OK?’女作家氣得當場吐血,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