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遠不近(3 / 3)

這些天,一個人在病房的時候,蘇小洛無數次拿起手機想要給朱軒打個電話,但始終沒有打出去,現在他就坐在病床邊了,她卻想不起要說什麼。

尷尬的沉默持續很久,他迫不得已開口:“這兩天……身體怎麼樣了?”

“挺好的,其實我本來就沒事,不過流點兒血而已,是陸昭小題大做說要我多住兩天,不過我很快就回學校了。”

一問一答結束,繼續陷入冷場。

蘇小洛快要被這氣氛凍結了,她絞盡腦汁地想話題,其實她見到他是很開心的,開心到她覺得就算什麼都不說也很好,他來看她了,說明他已經不生氣了,她因此而豁然開朗,不過他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她於是很費心機地琢磨自己從前都是怎麼同他開玩笑,然後,她就發揮自己的本色,笑嗬嗬地說:“我跟你說,就這點兒出血量,還不及大姨媽來得凶殘,你看這個。”

她指了指點滴袋子裏麵掛的血漿:“都是醫院太誇張,照這樣我每個月都得掛好幾袋……”

在這個冷笑話以及朱軒更加冷下去的臉色中,蘇小洛覺得,快要被凍死了。

為了緩和氣氛,蘇小洛也是蠻拚的,她繼續硬著頭皮說:“對了,那什麼,你和梁月進展還不錯吧?”

朱軒突然開了口:“她知道我喜歡的是你。”

她怔住了。

他一開口,就給她找堵。

“我跟梁月說得很清楚了,但是她說她會等我,我告訴她我們隻能是朋友。”他又補充道。

她低下頭,不看他:“我覺得梁月很好啊,你們共同話題也很多……”

“我知道她很好,要不然我可能連這個朋友都不交,這世界上有很多好姑娘,我都要跟她們在一起嗎?蘇小洛,我問你,我交女朋友,你真的打心底,就和你說的一樣支持我嗎?”

她有些困惑地抬頭看他:“難道我要反對嗎?那我不是太自私……”

“你本來,”他盯著她,像是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不就是個很自私的人嗎?”

她的臉色變了。

他看了一眼她手臂上纏裹著的紗布,指了指,說:“你為了陸昭,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蘇小洛,我不像你那樣同情心泛濫,你說的那些陸昭的苦衷,我也不關心,對我來說,那都是別人的事情,我現在在意的,就隻有你,隻有你而已。我可以不計較你對我毫不在意,但是我沒辦法在你身邊,看你為了陸昭這樣奮不顧身。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想要懂你,想要了解你,但是你一直都沒有給我機會,我還告訴你,隻要你願意講,我就會聽,你想要哭,我就借你肩膀,你跳下水,我就陪你跳下去,你隻要回頭,我就在你身後……但是,你並不肯回頭,現在,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蘇小洛,你能不能認認真真地,好好地麵對我的感情一次,告訴我,如果我願意等,你會不會和陸昭做個了斷,到我身邊來?”

他看著她,眼眸海一樣地深,這樣深沉的他不同於以往那個痞子一樣的豬頭,這樣的他是陌生的,蘇小洛很不適應,在他的注視下,她覺得無所適從。

她不能說很直白的拒絕的話語,她不能想象他失望的表情,這麼久了,他就來看她這一次,她不想不歡而散,不想他這麼快就走,更不想看他離開的背影。

他等了好一會兒,隻等來她一臉為難地別過了視線,不看他。

他沉默半晌,苦笑了一下:“那麼,我不願再等。”

她聞言驚慌地抬頭,伸手本能地就去拉住他的衣袖。

她對上他毫無溫度的瞳孔,感到他的手正覆著她的,但那是她的錯覺,他不過是輕輕抓住了她的手,拉到一邊。

“蘇小洛,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我不可能永遠這樣被你牽著鼻子走的。”

“我……”她遲疑著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化解眼前窘迫的處境,但是卻因為想不到妥當的措辭而卡在那裏。

說些什麼啊,說些什麼留住他啊……她在心底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辭,她是真的著急,她覺得自己都快要哭出來了。

而他扳開了她的手,站起了身。

她原本是坐在床上的,此刻慌亂地坐直了身子,再次伸出手去抓他的衣服,她太笨拙,似乎想不到什麼別的方式,隻能這樣本能地采用最直接的方法。

她要拉他的手被他攔在半空,他居高臨下地說:“蘇小洛,我不會再管你了,不管你哭還是鬧都好,我再也不會管你了。”

她的思緒變成了一片空白,她的嘴唇在哆嗦著,他那些決絕的話語,每一句每一字撼動著她的耳膜。

言語,這世界具象化的巴別塔,正在以其獨一無二的方式,淩遲著她的心,是什麼在崩毀什麼在坍塌,這一刻她腦海中莫名其妙,浮光掠影地閃過蘇媽媽那個打麻將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背影,她的表情不是難過,是驚恐。

左手被他擋住了,她索性不顧右手還打著點滴,兩隻手一齊抓住了他的手。

“你……你等一下!”

她不確定她要叫他等什麼,她想,算了,不就是做他女朋友嗎,有什麼關係,隻要留得住他,又有什麼關係?於是,她帶著背水一戰、破釜沉舟的氣勢,才要開口,就被他打斷。

“夠了。”

他的聲音並不大,可她噤若寒蟬,她看見自己右手的手背,靜脈輸液器還紮在那裏,因為她剛才的動作被扯了一下,雖然針沒有掉,但是她能夠感覺到,一定是滾針了。

很痛。

也許是因為疼痛,她的眼淚終於還是流下來了,她用兩隻手拉著他,也顧不得擦,淚水就這樣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在病床白色的被單上麵暈開了,她抽了抽鼻子,模樣狼狽至極。

他欠了欠身子,看著她,看到她的眼淚,他覺得自己內心的感覺已經趨於麻木,不願意再花任何心思在這些毫無意義的爭吵上麵,他說:“蘇小洛,你隻是不想被一個人留下而已,其實你在乎在你身邊的人是誰嗎?你並不在乎,你記不記得暑假的時候你休假那天跟著我去加班?對,我是拉著你上了車,那是因為我看到那副模樣的你,覺得很可憐,你自己也清楚吧,那時候學校裏麵沒有人,你覺得自己一個人很寂寞,孤獨得不得了,我隻不過是給你一個台階可以下,你以為我跟你一樣軟弱嗎……”

“不是的……”蘇小洛抓著他的手,在慢慢喪失力氣,她的視線很尷尬地轉向角落,避開他的目光,“不是這樣的,你不了解我,你……”

“還有,你一直口口聲聲說你放不下陸昭,你說他需要幫助,你真有那麼偉大嗎?你根本隻是為了你自己,你不想變成你父母那樣的人,所以你覺得幫助陸昭,你就跟他們不一樣了,蘇小洛,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可笑……”

“不要,不要說了……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她放開了他的手,捂著耳朵,沒有用,那些語言像是沾著毒汁的荊棘纏繞她的心,什麼也擋不住,她已經忘記手背上的疼痛,忘記要流淚,忘記她身處何處,唯有這來自他的聲音是真實的,這是來自她整個世界的聲音,在控訴她、指責她、摧毀她。

“蘇小洛,你不能指望別人為你的自私和你的軟弱埋單……”

“不要說了!!”她聲音突然大起來,伴隨著她咆哮的聲音,是她揮過去的右手,一記耳光很響亮地落在他的麵頰上。

靜脈輸液器的針終於被扯掉了,針口有血順著她手背流下來,在白色的被單上麵,星星點點地落下,她看著自己的手,感到陌生,那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正在發抖。

被扯落的針頭掉落在枕頭邊,血漿從裏麵源源不斷地往外流,一時之間,整個房間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兒。

房間裏麵很安靜。

靜到,聽得見兩個人呼吸的聲音。

他直起身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白色T恤上麵沾上一點她的血跡,他皺眉,轉身去按了床頭的呼叫器。

“護士應該馬上就來了。”

他說完這話,就轉身走了出去。

她石化了一樣地坐在那裏,隻是看著自己的右手,沒有任何反應,她看見護士進來了,她們給她處理傷口,重新紮針,然而她什麼也感覺不到,疼痛,難過,悲傷……一切都變得很遙遠。

她想起他說的話來。

──蘇小洛,你不能指望別人為你的自私和軟弱埋單。

她感到頭痛欲裂,她想要蜷縮起來,將自己置身於整個世界之外,她疲倦至極,突然很想要回家。

繼而,她又意識到,她哪裏還有家可以回。

她在這彌散著血腥味的房間裏,感到眩暈,感到這世界也確實如她所希望的那樣漸漸遠去,她按住自己還在發抖的手,脆弱地躺在病床上,脆弱地流著眼淚,無聲的、崩潰的,也是歇斯底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