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怎麼可以這樣貪婪,明明至少還有陸昭和周葉在關心著她,為什麼她還是希望朱軒能夠來看看她呢?
當然,這都隻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這一扇病房的門的確被朱軒推開,不過是幾天以後的事,而後來的蘇小洛卻常常想,要是他最終沒有來推開這扇門,就好了。
為了避免林柯再騷擾蘇小洛,陸昭把蘇小洛的手機給換掉了。
新的手機裏麵存的號碼並不多,蘇小洛也想不出有什麼特別的,都是一定要存進去的號碼。她沒事就握著新的手機發呆。住院的日子過得很漫長,陸昭分身乏術,焦頭爛額,一會兒被顧佳佳叫走,一會兒又跑到醫院來,蘇小洛看著,覺得也很辛苦,就告訴他,不用再來了。
但是,陸昭還是竭盡全力地抽出空來,到醫院陪著她。
陸昭從來沒有告訴她,那天她暈過去之後,他並不是那麼冷靜地帶著她就走了,他怒不可遏地朝著林柯揮了拳頭,對方四五個人,他並不擅長打架,很快居於下風,是林柯趾高氣揚地、很寬容地放了他,並告訴他,要是再不帶蘇小洛去醫院,她真的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的。
他才冷靜下來,抱著她,走出林家。
到最後,他還聽見林柯一句話。
“蘇小洛要是死了,不就不好玩了?”
那時候,他從氣憤中回過神來,是真的害怕了,害怕蘇小洛出事,他真真切切地有了一種感覺,蘇小洛要是死了,那他在此世,也再無眷戀。
送她進入手術室的時候,他根本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不能有事,但是她就醒過來那一會兒,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手機呢,我要給豬頭打個電話……”
他都快嚇傻了,醫生們在做手術準備,他慌亂地從她衣兜裏麵摸到她的手機,找到“豬頭”的號碼撥通,遞給她。
電話接通後,他看見她隻是“你好”一聲,就陷入沉默,然後把電話掛斷了,含混不清地說:“梁月接的……豬頭在打球呢,他真是很喜歡打球……”
她還沒說完,又暈過去了。
他傻子一樣地纏著醫生:“醫生,你一定要救救她……”
醫生很無奈:“止血手術是個小手術,隻要術後補血及時,應該沒有生命危險的,這位同學你還是先去處理一下你的傷口吧。”
他失魂落魄地等在手術室門口,好久,好久。
不是個小手術嗎?怎麼要用那麼長時間呢?
他一邊等待,一邊被自己那些消極的想法嚇得渾身冰涼。顧佳佳的預產期明明已經不遠了,蘇小洛的護照也已經下來了,他和她的英國簽證也很快就會下來,他以為一切都在朝著一個好的方向發展,他以為他快要熬到頭了……
為什麼這世界總是把他的計劃打成一盤散沙。
為什麼,要把蘇小洛拉到這個他自己都覺得肮髒不堪的世界裏麵?
很快他意識到,其實讓蘇小洛陷入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他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內疚,一種比愛情本身更加沉重的感情,讓他除了蘇小洛以外,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你在發什麼呆?”
蘇小洛的聲音,將他的神誌拉回來。
眼前,還是這個蒼白的病房,已經是入院第二周了,她的身體還是很虛弱,她正倚在窗戶旁邊,伸出了手,懶洋洋地曬太陽。
“快要立冬了吧……”她感慨一樣地說著,舒展自己的手指關節,然後對他招招手,“來,陪姐曬太陽。”
他就真的走過去了,他總是這樣,很聽蘇小洛的話。
她叫他讓著顧佳佳,他就會讓著顧佳佳,她告訴他等孩子出生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他就相信一切真的都會好起來。
他搬來椅子靠在窗戶的另一側,跟蘇小洛一樣,伸出手去在陽光下曬,然後想起什麼來,突然說:“對了,前些日子,有個姑娘給我看過手相。”
“說什麼?”蘇小洛懶洋洋地在陽光下眯起眼睛來,她姿勢很慵懶地倚靠著窗台,呈現出了一攤的狀態,好像一隻大號的波斯貓。
他看了看自己左手的手掌,回答:“她說我的生命線中間有斷的地方,有什麼生死劫的……”
他把手放的近了一些仔細看:“她還說我的生命線可真短……”
她朝著他伸出手:“讓姐看看。”
他把手伸過去,她皺著眉頭,眯著眼睛,表情認真地看,她的手還捧著他的手,她的手非常小,但他能夠感覺到,由她掌心傳遞的溫度,是溫熱的。
她看了一會兒,眉心越皺越緊,好像一個陷入苦思的老學究,然後她動作很快地順手拿起床頭櫃上護士每次換藥劃單子用的油筆,利索地在他掌心重重畫下去一道。
“這不就好了?”她看著他掌心那道劃痕,一臉揚揚得意的神情,“這下夠長了。”
“小洛……”他糾結地看自己的手掌,有些無奈。
“不用謝。”她仰起臉衝他傻樂。
“你畫的這條,是感情線……”
“啊?”她的表情卡了卡,低頭再看他的手。
他“撲哧”一聲笑出來:“沒文化真可怕。”
蘇小洛抓過他的手按住,“那你告訴我,哪條是生命線?”
“你當我傻呀,讓你再畫一道?”
片刻過後,陸昭看著自己的手幾乎要哭了,他心痛地想,自己果真是傻的。掌心五道藍色的油筆印記油都還沒完全幹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蘇小洛揚起嘴角來,挑了挑眉毛:“你看,總有一條是生命線吧。”
他痛苦地咧了咧嘴:“這很難洗的……”
她不以為然地繼續問自己的問題:“到底哪條是生命線?”
“這條。”他用右手指了指。
“好。”她埋下頭去,油筆沿著他生命線的兩頭,一直延長,畫到了手背上,而後自以為是地點了點頭,“你看,這樣,你就能活到一百歲了,你要信姐,信姐會得永生的,不要相信那些不知道哪裏來的江湖術士。”
他看著自己被畫得亂七八糟的手,更難過了。
“這樣的人生,要是真到一百歲那還了得?不如早些超生……”
“說什麼呢你,”她拍了一下他的手,“別那麼掃興,你著急什麼啊,大不了姐也做個老不死的,陪著你。”
“小洛,你這麼說我會誤會的。”
“誤會什麼?”
“誤會你不會離開我。”
他看著她,眼眸發亮。
她很堅定地說:“廢話,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我也不會離開你的,我們是好朋友啊。”
他的表情很微妙地僵硬了一下,隻是一瞬,很快,他拉過她的手,搶過油筆,在她手指上麵畫起來,她覺得癢,卻掙脫不了,笑著問:“你畫的是什麼啊,什麼線是長在手指上麵的?”
等到他放開她的手,她笑不出來了。
無名指被畫了一個形狀奇怪的……
戒指。
她一時間沒有說話。
“小洛,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想要的不是和你做朋友,我想要你變成我的,雖然我知道你想要變得很獨立,我也知道你現在願意在我身邊,安慰我,都是因為你拿我當作朋友,可是我卻隻想要你,這種心情你可能沒法理解……我討厭看見你和那個朱軒糾纏不清,等顧佳佳的孩子生下來,我一定會把你追回來,不論花多少時間。”
他的告白,自言自語一樣。
油筆的印子真的很難洗掉,蘇小洛用洗手液一遍又一遍地洗,還是有隱隱約約的痕跡,她像得了強迫症一樣,不停地摳無名指那個位置,摳得手都疼了。
她曾經一直以為自己對陸昭的感情是很認真的,可是當陸昭說出那麼動人的告白來,她卻沒有任何感覺,她唯一想到的就是,什麼叫作她和朱軒糾纏不清呢?
朱軒清楚得很,明明是她在糾纏。
為什麼要糾纏?她自己也很矛盾。
她可以忍受朱軒的毒舌,可以忍受他偶爾衝著她發脾氣,但是她卻無法忍受他不理會她,刻意躲避她、疏遠她。為了保持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她一直舉步維艱地不對朱軒的告白做任何反應,她覺得自己對他已經很溫柔。
為了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甚至非常渴望可以跟梁月也成為朋友。
不遠不近,這是她以為可以永遠維係下去的距離。
然而,她隻是非常憎恨被人拋在身後而已。
單人病房的洗手間裏,她看著自己的手,無名指那裏被摳得紅了一片,依稀留著油筆的印,她甩了甩手,心想,至少陸昭還是在她身邊的,至少,她還有陸昭不是嗎?
這樣的安慰一點兒作用也沒有。
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非朱軒不可的呢?
原計劃出院的倒數第二天,朱軒終於推開了蘇小洛病房的門。
他是和周葉,梁月還有胖子一起來的,他們帶了鮮花和水果,很有探病的樣子,幾個人寒暄幾句,周葉和胖子還有梁月就不約而同地找了借口走了,蘇小洛有點兒驚訝,因為梁月居然也跟著走,病房裏麵隻剩下蘇小洛跟朱軒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