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如果我就是那麼脆弱呢(3 / 3)

《聖經·舊約》中,在《創世紀》裏麵,有這樣一個傳說。

人類聯合起來想要建造一座通往天堂的高塔,上帝為了阻止人類的計劃,讓人類說了不同的語言,彼此再也無法溝通,通天塔的計劃因此而全盤崩潰,後世稱之為“巴別塔”,寓意變亂和背叛。

蘇小洛一直覺得,這個故事其實很理想化,說得就好像講同樣的語言,人類就能齊心一樣。她想巴別塔並非不同語言堆砌的屏障,而是同樣的語言卻無法傳達彼此想法的鴻溝,這才是神對人類的懲罰。

即便是同樣的語言,也不能阻止人和人之間的誤會,背叛,和傷害。好久之前她在家裏每次聽到蘇媽媽和蘇爸爸或是當麵,或是通過電話,對著彼此說出那樣惡毒的語言來,用言辭不停地刺激對方的時候,她都在想,其實人人都困在一座巴別塔中,詞不達意,意不達心。而她,她也一樣,她說話可以用極快的語速,但那並不會讓她好像更善於討巧一些,她的嘴巴依然是笨拙的,她說的話總是無法討別人歡心,甚至,她連自己也表達不清楚。

就連當初追陸昭的時候,到最後提議在一起的人,都是陸昭,這讓她的主動也變成了被動,她後來老是想,如果她能早一點學會說別人愛聽的話,是不是她和豬頭就不會鬧成最後的模樣?

這些假設很徒勞,明明很清楚自己說話很難聽,但是她控製不了,就連這會兒,對著林柯說話也是一樣。

和之前一樣,電話依然是林柯打過來的,他不厭其煩地約她出來,而她一直都在換著花樣找借口拒絕,這一次她連找借口的耐心都沒有了,很直白地對著電話說:“你別再叫我了,我不會跟你出去的,我最近很忙,還有,以後不要打電話了。”

“當初叫我不要掛電話的是誰呢?”那邊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屑。

蘇小洛厚著臉皮,說:“那不就對了,我叫你不要掛你就不掛,現在我叫你別再打了,你可以不要再打了吧?”

“蘇小洛,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林柯,你老是覺得自己有錢特別了不起,但那錢都是你爸賺的,又不是你賺的,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你有這無聊的空兒還不如想想自己有什麼本事。”

說完,她趁著林柯沒有緩衝過來,很快地把電話給掛了。

這一通電話打得她神清氣爽,好像和自己混亂迷茫的前一段日子告別了一樣,她感到舒心很多,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蘇小洛,她要開始努力把自己的生活扳到正軌上來。

可是,通往正軌的路可真是崎嶇,林柯不依不饒地騷擾她,除了和從前一樣的電話攻勢以外,還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她所在的學校和班級,不時地跑到學校來騷擾她。

因為林柯的出現,蘇小洛的名字再一次出現在學生們口中,她被吹噓得越發脫離實際了,什麼在校外交往混混富二代,有可能其實是個小太妹之類的……她自己都覺得擔待不起。

周葉不停地提醒她,和林柯保持好距離,畢竟那家夥身上還背負著在本市曾經打群架打死人的傳言,怎麼想都不會是個靠譜的人。蘇小洛覺得很冤枉,何止是保持距離,她已經很明白地表示要跟林柯絕交了,隻是林柯不樂意而已。

關於林柯騷擾她這件事情,她看得清楚,雖然他偶爾直接就跑到學校來,還手捧鮮花等在樓下,但他隻是無聊。

有一種男人就是這樣,被大堆女人寵壞了,被那些阿諛奉承的人們捧得沒有下限了,突然遇到蘇小洛這樣一個什麼難聽話都敢說的人,反而在意起來。

說得直白一些,就是受虐狂。

林柯是受虐狂,但蘇小洛可不是施虐狂,她現在一門心思地想要擺脫林柯,這種糾結她如實地反映在了她的考勤記錄上,自從林柯開始公然到教室去找她以後,她就再也不上課了。

蘇小洛不上課,周葉就得上課,不然兩個人的考勤都掛一片紅,姨媽巾一樣難看,周葉抱怨到這裏的時候,蘇小洛皺了皺眉頭。

拿姨媽巾比作教授手裏的考勤本,周葉也不是一般的有才。

那個挨著窗戶的,蘇小洛所謂的寶座時常空起來,朱軒安靜地坐在教室靠後的座位上,每每看見那個座位,心裏好像被挖空了一塊。

喜歡的人,怎麼可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呢?他還在忘記的途中,蘇小洛從來也不曾理解過他,她居然說什麼要做朋友,什麼叫做朋友?

做朋友,意味著他要麵對她永遠不在乎他的這件事,做朋友,意味著他要看她繼續一頭熱地往陸昭那邊跑,做朋友,意味著他們會和很多朋友一樣,大學一畢業,勞燕分飛地去往彼此都不知道的天地──對,蘇小洛八成是要出國,她想出國都想瘋了,她的版圖是全世界,而他呢?他還有家,他走不了很遠,也沒有什麼立場隨她而去,他隻能被困在這裏。

做朋友?真是個莫大的笑話,他才不需要她這樣的朋友。

他曾經看到過那個很出名的林柯來找蘇小洛,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惹上這號麻煩人物的,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到最後她身上很多事情於他依然是一個謎團,這謎團並不會因為他知道她出生在一個怎樣的家庭裏麵就消散,她和陸昭之間,和現在這個林柯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都從不曾告訴他,也許是她覺得沒必要。

他在每次下課後逗留很久,挪到了那個蘇小洛曾經占據很久的寶座上麵去,伸出手來,看陽光在指隙間流溢,很暖。他趴在那個桌子上麵,想念起蘇小洛伸出的手,和她白皙的手背上,隱約可見的青色血管紋路,他曾經也將那小手握在掌心,珍寶一樣地對待,她曾經在搖晃的公車上麵靠過來,溫順地倚在他肩頭,而他曾經親吻她的臉。然而到最後,一切仍然沒有任何改變,她還是她,他還是他,都在自己的軌道上,從此,再無交集。

他的心沉魘而難過。

她曾問過他一個問題。

──世界上沒有這樣的感情嗎,純粹而永恒?

他給她的答案是,沒有。

但是,世界上有這樣一種感情,即使知道是錯的,知道是毫無希望的,要將它從生命中剝離出去,卻需要莫大的勇氣,還要經受蛻變一樣深沉的疼痛。

為什麼我們總是在年紀尚輕的時候,不斷地錯過再錯過,等到失去以後才追悔莫及呢?

那一天,朱軒和梁月路過蘇小洛所住的那棟宿舍樓,那些傳言中的情景真實再現,林柯正捧著一大束鮮花,送給蘇小洛。

梁月很誇張地嚷:“呀,藍色妖姬,這麼大一束,很貴的……”

朱軒淡淡地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他不覺得蘇小洛是個很物質的姑娘,所以他並不覺得這個眼睛劈叉的林柯能夠用花這樣華而不實的東西打動蘇小洛。

然後,蘇小洛也證實了這一點。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接過了那束花,接著順手扔到了幾步外的垃圾桶,回頭深深看了林柯一眼,說:“以後別再送了,再送我還扔。”

林柯也笑:“我就喜歡看你扔掉。”

她翻了個白眼,無可奈何地掉頭走,向著另外一個方向,林柯很快就追了上去。

熱鬧看完了,人群四散,梁月輕輕推了朱軒一把:“怎麼?都看呆了?人都走掉了。”

他低下頭去,沉默地走,心不在焉地想起自己曾經也是送過禮物給蘇小洛的,那時候她收到的不過是一對不值錢的耳釘,但是她看起來很開心。

那時候,他似乎可以不在意她心裏還放著誰。

那時候,她開心,他就也覺得很開心。

這種最單純的快樂總是很快地就消逝。

梁月跟過來,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

“你要不要去跟蘇小洛說一說?”

他一怔:“說什麼啊?”

“看你還沒死心的樣子。”她別過視線,不看他的臉,“我覺得,你好像很難過,所以……”

“沒什麼好說的。”他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