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商先生送走警察局局長先生之後,便抱著頭坐在沙發上歎氣。
才一個星期的時間,這已是警察局局長第七次登門了,而且每一次都是為了同一個原因——送自己那不省心的兒子回家。
這小子自從回家之後,就沒有一天老實的時候,天天騎著機車,到處打架。
據警察局局長講,這小子太能打了,每次都是騎著機車呼嘯而至,下車就打,出手凶狠,拳拳見血,把人打個半死,看到警察也不逃,還要照著傷者的臉踹兩腳,那叫一個酷。
天天進警察局,然後被警察局局長往回送,商吹歌也不在乎,第二天照打不誤——被他找上門去打的,都是在佳百璃的案子裏做過偽證的人,有兩個人被他打得到現在還在醫院昏迷著。
商先生頭疼地訓斥他,說他要再打架,就把他押到國外去。
商吹歌隻是冷冷地告訴他:“這您就生氣了?我這才剛剛開始!欺負佳百璃的人還多著呢!大爺我有的是時間,慢慢跟他們玩。”
抓她審訊她的警察、收受賄賂的法官、毀壞佳百璃名譽的媒體、開除她的校長、落井下石的醫生護士,還有——米緋的媽媽……
他這麼沒完沒了地打下去,商家就算再有錢有勢,成天收拾爛攤子也頭疼!
“我知道你想替那個女孩報仇,可報仇不能光用拳頭!”商先生哄他,“老爸我教你,怎麼兵不血刃就置人於死地,完事人家還不知道是誰幹的。”
“可我就覺得用拳頭解氣!”商吹歌冷著臉說。他就是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麼挨的打!他們昩著良心欺負佳百璃,他就一個一個揍他們!
商先生苦著臉看著他,這個小子自己是管教不了了,兒子從小就和媽媽比較親,還是把夫人找回來,讓她勸他吧。
因為嶽父的身體不太好,作為唯一的女兒,商夫人最近一直在英國陪著深居簡出的父親。怕夫人擔心,所以兒子的事,商先生一直沒有對她提起。如果不是他實在沒轍了,說什麼也不會把夫人搬回來當救兵。
一邊歎氣,商先生一邊撥通了夫人的電話。
“吹歌,我們買棉花糖吧!”
天使廣場上,米緋挽著商吹歌,看著小販車上那雲朵一樣的棉花糖,臉上帶著嬌俏可愛的笑容。
商吹歌沒有說話,隻是在棉花糖的車上丟下錢,取了一支遞給她。
米緋伸著小舌頭,滿足地舔著甜甜的糖,心裏美滋滋的。她好開心,商吹歌現在對她很好很好,陪她逛街,陪她吃飯,還買棉花糖給她……
不小心,幾縷糖絲粘在臉頰上,她撒嬌地仰起臉,“吹歌,人家臉上沾了糖!”
“那邊有洗手間,去洗洗吧。”商吹歌淡淡地說。
“不嘛!人家要你幫我擦!”米緋抱著他的腰蹭啊蹭。
商吹歌伸出一個指頭,頂在她的額頭上,將她推出老遠,“五分鍾之後你不回來,我就走!”
米緋嘟起嘴跺跺腳,怏怏不樂地飛一樣衝向洗手間。
商吹歌倚在樹上,雙手插在口袋裏,望著對麵街上的一個纖細身影發呆。那個女孩,戴著一頂男式的棒球帽,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白色T恤,推著一輛腳踏車。腳踏車的車把和後座上,很技巧地綁著好幾隻大塑料桶,桶裏插滿了鮮花。
白色、紅色、粉色、黃色、橙色、紫黑色,各式各樣的百合花,象征著純潔、執著和幸福的百合花……
她果然在這裏賣花。
雪寒說,她拒絕了璀璨學府對她重新入學的邀請,決定不再上學,打工維生。可是因為有了案底,又曾經被媒體曝光,再也沒有人肯聘請她,連漁港的搬運工作都丟了。於是她每天早晨自己去湖上打些魚賣,下午的時候則到鄉下的花農那裏批發回鮮花,趁太陽下山了,在天使廣場附近賣花。
傻丫頭,我不是在你的枕下,留下一張存了不少錢的銀行卡嗎?那錢是我自己的啊,是我出賣自己賺來的,你幹嗎不舍得花?
看著她吃力地推著那輛龐大的花車,商吹歌把眼淚咽進肚子裏。他的心有多痛,她知道嗎?
他靠在樹上,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神深如海底,“等著我,佳百璃!我們今天受到的一切不公平,終有一天,我會加倍討回來的!”
攔住了從自己身邊路過的幾個女孩,“同學,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啊?好、好的……”那幾個女生看到有個漂亮的男孩和自己說話,都有點受寵若驚。
“可以幫我買那位女孩的百合花嗎?”他指指遠處的佳百璃。
“好……好的!”女孩們說。
商吹歌微笑著從皮夾裏抽出幾張鈔票遞給她們,“拜托幫我把那些百合全買下哦,可是請不要告訴她是誰買的。”
一個女孩接過錢,好奇地問:“那個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嗎?”
“女朋友?”商吹歌淡然而笑,“當然不是!”她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他的愛人,他終此一生,最愛的人!
女孩們有些不解,不過卻也沒有多問,而是嘰嘰喳喳地跑去買花了。
“我回來了!”米緋從衛生間衝了出來,看看表,高興地喊,“還不到五分鍾,吹歌,我乖吧?”
“很乖!”商吹歌笑笑,“米緋,我們回家吧,我有點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病了嗎?”米緋緊張地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商吹歌舉臂擋了一下,“沒什麼!”他從口袋裏拿出便利貼和簽字筆,寫了幾個字,返身貼在樹上。然後說:“走吧!”大步向停車場的方向走去。米緋急忙跟上他的步子,抱住他的手臂。
買花的女孩子們笑嘻嘻地跑回來,每個人的懷裏都抱著好幾束,可是樹後麵,那個俊美卻神情冷然的男孩已經不見了。
女孩子們納悶地互相望望,有一個眼尖的女生發現樹上的便利貼,急忙揭下來。
便利貼上是幾個龍飛鳳舞的字:
鮮花送給你們,謝謝,可愛的女孩!
“哇~~”女孩們興奮地驚歎起來……
商夫人接到丈夫的電話,急得什麼似的,立即跟父親告別,急急忙忙乘專機返回太陽城。
商先生看到夫人進來,把不相幹的人全趕走,然後一下子撲進老婆的懷裏,痛哭流涕,“老婆,你終於回來了!你兒子……你兒子害我都老了二十歲哪!”
別看他平時叱吒風雲,在外人麵前鐵腕冷血,在兒子麵前也威風八麵,可是在夫人麵前,總是以最本真的麵目出現——在這一點上,商吹歌倒是家學淵源。
“老公,兒子呢?”商夫人顧不得別的,急急地問。
“他一回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也不愛理我了!”商先生苦著臉說,“他還鬧絕食,自從回家之後,幾乎都沒吃過飯,每天隻是喝啤酒……”
“什……什麼?”商夫人傻眼了,“這都多長時間了,他都沒吃過飯?那不是餓壞了嘛!我才多久沒在家,事情就搞成這個樣子!”
“我也很心疼啊!可是他存心跟我鬧別扭,越求他吃飯,他越不吃,說多幾句就不耐煩,不是把我趕出去,就是又要離家出走!”商先生很委屈。為了這孩子,自己成天吃不好睡不著,雖然沒絕食,可也差不多了!
“我去看看他!”商夫人急匆匆地去看兒子。
商吹歌坐在窗台上,對著手機屏幕,上麵顯示一個紅紅的小點點,正在紫星湖的岸邊,這個時間,應該在煮飯了吧?不知道她吃些什麼,有沒有想起他……
將手裏的空啤酒罐捏扁,隨手扔到房間的角落,那兒已經扔了好幾個空罐了,他又打開一聽新的啤酒,大大地喝了一口。
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他連眼皮都不動,隻冷冷地說:“出去!”
“吹歌,是媽媽!”
商夫人望著兒子,眼睛都濕了。才多久不見啊,她好不容易喂得壯壯的孩子,至少瘦了十幾斤,而且他麵色冷漠,眼神暗淡,意誌消沉……她原來那個熱情似火、生氣勃勃的孩子哪兒去了?
“媽,你回來了!”商吹歌掉過頭看著媽媽,嘴角牽動了一下,算是笑了,“外公身體還好嗎?”
“外公很好,可是你不好……”商夫人哽咽著抱住兒子,心疼得要死。
“媽,我也挺好的!”商吹歌撫著母親的背,“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坐在這裏嗎?一根頭發都沒少!”
“那麼,你的心呢?心也好好的嗎?”
商吹歌跳下窗台,走到沙發上坐下,“媽,我沒有心了!”
一句話,商夫人便淚如泉湧。
“媽,坐!”他拍拍身邊的沙發。等商夫人坐下,他舉起手指,替媽媽擦擦眼淚,很認真地說:“媽,你跟我爸,再生一個孩子吧!”
商夫人被他說愣了,“欸?”
商吹歌攬著媽媽的肩,“媽,我不聽話,以後可能會讓你和爸很傷心,要是你們再生一個,那我不論在哪裏,都放心啦!”
“你說什麼啊你!”商夫人氣得打了他一下,又哭了,“就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子,你就這麼氣媽媽!”
“媽,她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女孩子,她是我心愛的人啊!
“我很愛很愛她啊,很愛!
“我和她在船頭看月亮,我現在還記得啊!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很美很美!
“我和她早晨一起打工,晚上一起騎著單車回家,我還記得啊!
“我和她牽著手在屋簷下躲雨,雖然又餓又冷,可是心裏好溫暖,我還記得啊!
“我們沒有錢買菜,隻有一條從湖裏剛釣到的小魚,她把魚煎得香香的,自己舍不得吃一口,全夾給我,我還記得啊!”
我還記得啊!
我還記得啊!
佳百璃,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得啊!
他把頭放在母親的胸前,輕輕地說:“媽,以後,我的人生,再也沒有意義了!”
商夫人摸著兒子瘦削的臉頰,忍著眼淚,“別哭,兒子,事情不會這樣令人絕望的,有媽媽在呢!”
上午八點鍾,佳百璃駕駛著船,靠向自己習慣停泊的岸邊。先把漁具整理好,然後提了桶湖水,跪在甲板上用刷子清潔地麵。
湖水涼得刺骨,即使戴著橡膠手套,她的指頭也被凍得如針刺般的疼。她抬起頭望望堤岸上的草坪樹林,葉緣草的草尖有些淺淺的黃,天空高遠,風有些涼……原來,不知不覺間,秋天已經來了嗬!
咬牙堅持著把船洗幹淨,她把橡膠手套脫在一邊,搓著手放在嘴邊嗬氣取暖,看到自己手上粗糙的皮膚,她輕輕按按工裝褲大口袋裏小小的鼓起,微微笑了一下。那是個裝護手霜的精致瓷瓶,雖然已經空了,但是她一直舍不得丟。每當感覺承受不住無邊的孤獨和寒冷的時候,摸摸這個小瓶子,心裏總是湧起溫柔的暖流。
她把今天打來的魚搬到岸上。桶裏的魚有大有小,隻有多半桶——因為她沒有專業的打魚工具,打魚的技術也不太好,所以每次的收獲都不多。
天使鎮靠海臨湖,像她這樣打來的魚,根本就賣不到幾個錢,就算再加上傍晚賣花的錢,也遠遠不夠養這條船的。
也許,這條船,最終仍然是保不住的吧?不過,她的世界裏從來都隻有“今天”——過去,早已忘懷;明天,不可期待。所以,以後怎麼樣,誰管呢?
她提著桶,走上岸,準備把魚桶綁到腳踏車上去。她的魚新鮮又便宜,有兩家小餐館願意買來做魚粥,所以每天都要按時送去。
岸上,停著一輛白色的汽車,她走過那輛車旁邊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這位小姐,你的魚,賣嗎?”
“欸?”她回過頭來,看到那車門正徐徐打開,一名貴婦人款款而出,容貌清麗。
看到這名貴婦,佳百璃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現在的她,就如驚弓之鳥,對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一種本能的警惕和排斥。
那名貴婦臉上帶著淺笑,氣度雍容,又問了她一遍:“請問,你的魚賣嗎?”
佳百璃輕輕地搖了搖,提著桶走過去。
“哦?好可惜啊!”身後傳來貴婦人的惋歎,“犬子生病,什麼東西都不吃,隻想吃紫星湖的煎魚呢!”
佳百璃臉上掠過一絲激動,她停住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忽然走了回去,把那隻桶遞到她的麵前,“送給你。”
貴婦啟唇微笑,“謝謝你!”輕輕擺手,司機急忙過去接過桶,同時遞上兩張鈔票。
佳百璃搖搖頭,“不要錢,送你的!”
她轉身走回船上,準備開船離開。
“小姐,這是你的船嗎?”貴婦人狀似隨意地跟在她身邊。
“不!我隻是暫時借住,什麼時候主人回來,我就把船還給他!”佳百璃回過頭看著她,靜靜地說,“……我現在就走也可以的!”
“小姐你誤會了!”貴婦人笑了笑,“我隻是想請教你,那個香香的煎魚,是怎麼做的。犬子一直念念不忘。”
佳百璃緊緊地閉上嘴,手微微發抖。她垂下頭,過了半天,勉強克製著自己,說:“如果您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寫菜譜給您。”
“那麼,我可以去你的船上坐一坐嗎?”
“哦,好的!”
“謝謝你!”貴婦嫋嫋婷婷地輕提裙擺,準備上船。佳百璃怕她摔倒,伸出雙手準備去扶,可是看到自己手上沾的魚鱗血腥,遲疑一下,又縮了回去。
那貴婦人卻渾然不介意,握住她的手臂,走到船上。
佳百璃請她坐進艙裏,“您稍等,馬上就好的!”她去找紙筆。
貴婦人打量著這簡陋的艙室,雖然收拾得整潔,卻小得可憐,似乎連轉身都困難,她微微皺起眉,眼裏流露出不解。
片刻,佳百璃拿著一張紙走了出來,“給您!”
貴婦人接過,看看上麵清秀的字跡,再次微笑,“謝謝你!”
佳百璃微微搖搖頭,遲疑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您的兒子,他好嗎?”
貴婦歎息了一聲,“很不好哦!”
“他……怎麼了?”
“他每天隻是喝酒,都不肯吃飯!才幾天的時間,就瘦得脫形了!”貴婦的眼裏全是痛惜。
佳百璃喉嚨發熱,勉強笑了一下,“他……他這麼不聽話……”聲音咽住。
“是啊!”貴婦人輕輕歎氣,“這孩子,一直都不太聽話的!”
佳百璃的頭垂了下去,肩頭微顫。
貴婦望著她,目光閃動,忽然開口:“佳小姐,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我是吹歌的媽媽。”
“我知道的!”佳百璃輕輕地說,“他跟您長得很像。”
貴婦淺淺一笑,“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想必也知道,我今天是特意來看你的吧?”她可以幫兒子做一些事,但是前提是,她要看看,這個女孩值不值得她這麼做。
佳百璃點點頭,她知道,但是卻猜不到這位商夫人來找她的原因。難道是和商先生一樣,準備拿錢買她離開?可是,商吹歌已經回去了啊,自己和他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
“那麼,請原諒我的直率,如果我的兒子沒有錢,而且長得醜,還身有殘疾,你會喜歡他嗎?”
佳百璃咬咬唇,小臉冷冰冰的,“商夫人,我無意高攀您的兒子。”
“那麼,你是不喜歡他了?”商夫人有點咄咄逼人,“如果是這樣,我想,請你親自和吹歌說明白,我的兒子,現在為這個問題很苦惱。”
佳百璃被逼得有點急了,抬眼直視著她,“夫人,我想您是有點誤會了。的確,我很喜歡一個男孩,他調皮任性,愛撒嬌,長不大,幹活有時偷懶,吃飯有時挑嘴,賺了工資,一眨眼就花得光光,然後理直氣壯地賴著我白吃白喝,口袋裏沒錢時會伸著手和我討,達不到心願,就撅著嘴生氣。可是,他會和我一起打工,會搶最苦最累的工作做,熱得滿身大汗的時候,雖然隻吃得起一塊錢一支的雪糕,但卻會開心得一直笑……”
她聲音顫抖,強忍著即將衝出眼窩的淚水,說:“商夫人,這個男孩,他除了名字和您的兒子一樣,其他方麵沒有一點相同,我這樣說,您可以放心了吧?”
商夫人靜靜地聽著她的話,眼裏流露出一些動容,也有一絲了然,她喃喃自語:“原來,吹歌和你在一起,是這樣生活的!”
這麼苦的日子,兒子卻過得那樣的開心……原來,她和丈夫從來沒有認真地去想過,在兒子的心裏,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她怔怔地想了一會兒,臉色慢慢恢複自然,“佳小姐,你喜歡的那個男孩子,如果因為車禍……變成殘疾,大腦受傷,很可能變成植物人,這樣,你會願意和他在一起嗎?”
佳百璃神色一變,“您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商夫人的眼睛裏浮起濃濃的傷悲,“吹歌他……出了車禍……醫生說……”她聲音哽咽,拿出一塊小手絹,捂住了眼睛。心裏好抱歉:對不起兒子,媽不是存心咒你,媽是在幫你解決問題。
前兩天商吹歌確實是出車禍來著,他駕駛汽車,把路邊的一粒石子輾飛,砸傷了一隻流浪狗,寵物醫生說,這狗現在跟白癡似的,見誰咬誰……
佳百璃如被驚天霹靂砸在頭上,被打得暈頭轉向,她倒退幾步,身體撞上了艙壁,臉色蒼白得嚇人,“您說……說的是真的?”因為害怕,牙齒發出“格格”的撞擊聲。
商夫人垂下頭,“他現在除了會喊你的名字……什麼都不知道了……”這句話雖然有點誇張,但也比較靠譜,除了想這女孩,兒子可不就和行屍走肉一樣了嘛。
佳百璃腿一軟,身體順著艙壁滑了下去,她抱住雙膝,將臉埋在膝蓋上,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
貴婦人留意觀察著她的反應,“佳小姐,吹歌現在這個樣子,你願意……願意一直照顧他嗎?”
佳百璃頭伏在膝蓋上,嗚咽著:“我願意……”
“那麼,如果吹歌已經有了未婚妻,而且就算將來恢複健康,也不可能和你結婚什麼的,你還會願意嗎?”
佳百璃抬起頭,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雙眼裏像是燃燒著兩團火,“我什麼都不在乎,我隻是要他好!”
貴婦的臉上露出微笑,“你能夠這樣想,事情就容易了!”
“欸?”佳百璃傻傻地看著她,這位夫人是什麼意思?
“相比變傻變殘疾來說,吹歌有個未婚妻根本就算是小問題,對不對?”
佳百璃怔怔地望著她,“您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吹歌其實並沒有出事,隻是很不巧有一個未婚妻,但這並不是他的錯,而且,你剛才也說不在乎的。”
聽到商吹歌沒有出事,佳百璃有如虛脫般,全身無力,幾乎軟倒。但是現在,她似乎有點明白商夫人的意思了,努力定定心神,問:“然後呢?”
“然後我可以想辦法和米緋家交涉,暫時先不舉行訂婚儀式,但從小定下的婚約,可不是輕易就能取消的。因為你也明白,你雖然是個好女孩,但卻並不是我們這種家庭中意的兒媳婦,同樣,我們也不認為和米家取消婚約是一件正確的事情。所以,我們隻能是不幹涉你和吹歌的事情,再然後會怎麼樣,我現在也不知道。”
商夫人很坦率地看著她,“此後的事情,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人生充滿著變數,也許,過不了多久,你和吹歌會互相不喜歡,分手了;也許,吹歌長大了,變強了,他可以再也不受人的左右;也許還可能出現更多種情況。所以,你也不要覺得委屈和不服。其實,這樣做,對米緋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這個主意最直白的意思是:接受現實,讓時間解決一切!
老實說,這不是個多好的辦法,但已是她能為兒子爭取的最大的地步了——冒著被米緋媽媽拍死的危險!
佳百璃默默地聽著,一言不發。
商夫人解釋:“我的這個提議,吹歌並不知道,我不希望你誤會他。”
佳百璃輕笑一下,“我知道!我從來都沒有誤會過他。”
商夫人眼裏有一些欣賞,她突然有一種感覺,也許兒子真的沒有看走眼,這女孩雖然很窮,出身也複雜,但她卻是這世界上最了解、最信任他的人。
“吹歌隻知道倔強反抗,反抗不得就悲痛自傷,他不知道人生有的時候還需要忍,隻有先忍下眼前,才有機會爭取將來的勝利,你是個很懂事的孩子,肯定能夠理解這個忍字對未來的意義。”
是的!佳百璃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個字的意義,這麼多年,從被那兩個生她的人遺棄在醫院的那一刻起,她都是憑著無比的堅忍,辛辛苦苦、堅定不移地走過來的!
天使鎮商吹歌的別墅裏。
慕雪寒和尹子忱來看望商吹歌,沈奕白則在醫院照顧著生病的巴蓓洛——這小魔星好不容易恢複了意識,卻居然變成小傻子,沈奕白心痛得跟什麼似的,整天給她當“奶爸”。
商吹歌容顏憔悴,但精神卻還好。三個人坐在客廳裏,討論著最近天使鎮上新出現的幾起離奇綁架案,都覺得事情不可思議。因為這幾天來,好幾所學校的十幾個女生莫名其妙就失蹤了,然後又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可女孩們除了在記憶中聞到過迷迭香的味道外,其他的事情誰也記不清楚。
三人越討論越沒有頭緒,目前他們能做的,除了盡快利用情報網絡查清事情發生的經過之外,就隻能加強自己學校對女生的安全保護措施。
正談著,商吹歌接到米緋的電話,約他明天一起試訂婚的禮服。
商吹歌淡然地同意了,放下電話,臉色都不變一下。
慕雪寒和尹子忱看到商吹歌突然變得喜怒不形於色,真的很擔心。
“吹歌,你真的決定就這樣了?”
商吹歌笑了笑,“想不想參加我的訂婚典禮?會很好看哦!”
尹子忱坐直身子,“你要做什麼?”吹歌一向無法無天,這次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不報複回來簡直是不可能的。
“我打算在訂婚的時候,氣死米緋的媽媽!”商吹歌冷冷地說。
米緋媽媽是始作俑者,雖然自己現在年紀小,鬥不過他,老爸老媽也因為與米家關係深厚不肯幫忙,但他打不倒她,並不意味著氣不死她!這事和米緋沒關係,所以,他不會利用欺負米緋來打擊她——雖然這招才是最致命的。
慕雪寒伸長了腿,隻說了四個字:“要幫忙嗎?”
上次為了佳百璃的事,他們四人全力以赴居然都鬥不過米緋媽媽那死老太婆,最後害得吹歌彎腰低頭兼賣身才算了結,TMD,這事辦得真窩囊,真是憋一肚子的火。所以,如果吹歌要氣死那老太婆,他們幾個一定鼎力支持。
“要!”吹歌看著慕雪寒說。
“說說你的打算。”
“如果訂婚當天,不小心被她發現,我其實還是個同性戀,你們說,她會不會發瘋?”商吹歌臉上突然現出一個很陰險的笑容。
“啊?”尹子忱和慕雪寒都驚愕地張大眼睛。吹歌腦子裏想的這是什麼鬼主意啊!眼看著他的視線直往自己兩人身上溜,突然都產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你不是準備在訂婚典禮上,向全世界宣布征婚,男女不限吧?!”
“雖然這樣也比較氣人,但那老太婆比狐狸還奸呢,要氣到她半死,還得再加一些柴火!”他上下打量著尹子忱,眼神很邪惡。
尹子忱驀地明白他想要做什麼,一向溫柔篤定的他也嚇得直接跳起來,連連地搖手,“我不行,別選我,我有女朋友的,地球人全知道!”
商吹歌想了想,“嗯,也對!”目光落在慕雪寒身上,“那就雪寒吧!你一直沒交女友,說是同性戀比較可信些!”
慕雪寒一張冰臉上烏雲籠罩,轟雷閃電在烏雲間竄來竄去,他咬著牙逼視著商吹歌,一字一頓地:“我、哪、兒、長、得、像、同、性、戀、了!”
感覺到十萬伏高壓電即將引爆,尹子忱可不願意蹚這渾水,立刻躲得遠遠的,怕被殃及池魚。
“我沒說你像同性戀啊,我是想請你幫我客串一把!”商吹歌睜著大眼睛,臉上露出笑容,“呐,就是這樣表演!”他兩隻手捧著慕雪寒的臉,無視他眼裏的殺氣,撅著嘴巴湊過去……
慕雪寒大喝一聲:“滾!”一掌向他劈過去,“想惡心死我啊你!”
商吹歌敏捷地躲開,臉上現出多日不見的笑容,他大叫道:“我也覺得好惡心啊!奇怪,從前看你沒這麼想吐啊!”
慕雪寒氣得滿屋子追殺他!
商吹歌最近幾乎很少認真進食,每天多數以啤酒當飯,體力明顯不支。
尹子忱笑著,加入戰團,幫商吹歌一起與慕雪寒對戰。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三個人正在打鬧著,聽到有人按門鈴,管家去應門,商吹歌邊打邊吩咐:“不管是誰,一概不見!”
管家向外看了一眼,“少爺,是夫人!”
商吹歌停住手,“欸?我媽來幹什麼?”
話音剛落,商夫人已經走了進來。
慕雪寒和尹子忱急忙問好,商夫人微笑著和兩人打過招呼之後,目光落在兒子身上。
“媽!”商吹歌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
“兒子,媽給你送你最喜歡吃的來了!”商夫人笑吟吟地。
“好,拿到廚房吧,有時間我會吃。”商吹歌推著媽媽往門口方向去,“媽,您先回吧,我還有事情呢。”
他現在心情不好,除了自己的兄弟,見誰都情緒不好,包括老媽。
“我話還沒說完呢!”商夫人說。
“回頭電話聯係吧,我現在很忙。”
“喂!”商夫人生氣地在兒子頭上拍了一下,這沒良心的小子,虧媽媽這麼賣力氣,他居然一見麵就趕她走!
商吹歌摸著頭,“好了好了,有話您快說吧,給您五分鍾,五分鍾之後,我們就有事出去了!”
“小子,你這樣對待媽媽,會後悔的!”商夫人威脅他。
“知道知道了,我已經後悔了!”商吹歌敷衍著,“說完沒?說完我們就走了啊!”
他拉開門,剛要走出去,然而看到花樹下站的那個人,突然呆住了。他下意識地揉揉眼睛,又用力搖晃頭部,證明自己並沒有頭暈眼花出現幻覺,可他還是不敢相信,站在那裏發傻。
一樹繁花下麵,一個人穿著粗布的工裝褲、套頭T恤,頭發淩亂,臉孔也被曬得黑黑的,看上去就像個做粗活的碼頭工人。
然而在他的眼中,這個“碼頭工人”卻是那樣美麗,把全世界所有人都加起來,也及不上她一根頭發。
那個人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最動人的笑容,“你,還好嗎?”
商吹歌屏住呼吸,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臉上輕觸了一下,似乎是在驗證這是不是真的。
那人微笑了一下,伸手在他的頰上摸了摸,“聽說你不肯吃飯,都變瘦了!”
“佳百璃,真的是你!”商吹歌猛然抱住她,熱淚盈眶。
佳百璃也哭了。一直偽裝出來的冷靜和堅強,在久別的酸楚和重逢的喜悅麵前不堪一擊。重新見到他的那一瞬間,那憔悴的容顏、憂鬱的眸子和滾滾而下的淚滴,把她的心揉成了碎片。
兩人相擁而泣,淚眼相望,恍如隔世。
“佳百璃!佳百璃!佳百璃……”他不停地呼喚著,被淚打濕的臉頰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佳百璃,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雙臂緊緊地抱住她的身體,仿佛隻要稍微鬆開,她便會離自己而去。
佳百璃眼中含淚,臉上卻帶著笑容,“你媽媽帶我來看你!”
“我媽媽?”
“嗯!”佳百璃停了片刻,“她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接你回家去!”如果說,她來之前,還對商夫人的提議有一些猶疑,可是現在,她決定了,為了這個男孩,她可以忍受所有的委屈。
商吹歌樓著她,回頭去找母親。
慕雪寒和尹子忱並肩而出,滿麵是祝福的微笑,“伯母已經走了。她說要去米緋家,打一場女人和女人、媽媽對媽媽的戰爭。”
商吹歌的麵龐終於散發出光彩,媽媽出手幫他了!她帶佳百璃來看他,還肯幫他去與米緋媽媽談判——
媽媽,謝謝你!
佳百璃輕輕抹去他臉上的淚。
商吹歌有些不好意思地將臉頰貼著她的,“被你看到眼淚了!”
“很公平啊,我也被你看到眼淚了!”
“佳百璃,你都不聽我的話!我跟你說要多多睡、多吃東西、不要打工,你都不聽!看看現在瘦的,我一隻胳膊就抱到啦!”
“那麼,你有沒有聽話?有沒有隨自己的心意,好好地開心?”
“有啊!我很乖的……”商吹歌笑嗬嗬地向佳百璃的耳朵吹氣,那白玉般圓潤的耳垂,好想咬一口……
“喂!吹歌!你乖不乖的我們不知道,可是我們知道你真的很肉麻欸!”尹子忱和慕雪寒聽不下去了,一邊抖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邊向門口走去,“你們自己慢慢肉麻吧,我們還要去處理那些失蹤女生的事情。再見了!”
佳百璃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粉色,她都沒注意還有他們在場,隻好假裝沒聽見這些話。
商吹歌臉皮很厚,瞪了那兩個兄弟一眼,“誰讓你們偷看啦,眼睛會長麥粒腫的!”
回過頭來牽著佳百璃的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佳百璃,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佳百璃微笑著摸摸他的頭。
明天離得太遠,他和她都還年輕,不能因為不確定的未來,辜負了青春的真情意,隻要有愛不變,他們就會牽著手,堅定不移地向前行……
蒼茫雲海間,仍然是在生命之泉。
神侍大人看著泉水中的四個女孩,有些不解,“四位美麗的女天使中,天使長加百列的命運非常獨特,她似乎一點都不像過去的自己,有點……有點太過老實……”
神慈悲的目光落在散發著銀色光輝的加百列身上,微微笑道:“加百列其實一點都沒有變,她仍然和過去一樣,不擅長表達,卻把所有的火熱都藏在心底。”
“可是,這樣堅忍自持,不利於她的回歸嗬……”
“所以,她還需要一個機會,促使那對代表著堅強和希望的羽翼重生……”神的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慢慢地說,“這個時機,馬上就要到了……”
A天使重聚
夜是深藍的,星子點綴著無垠的夜空,璀璨、神秘而又遙遠,就像路希斐的眼睛。
一個全身金色衣裝的少女立在海邊黑色的礁岩上,靜靜地仰望著夜空。她的一顆心,也仿佛在這微涼的夜風中飄蕩著,沒有方向,沒有歸依。
潮聲震耳,腳下是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海風吹過,鹹澀的,將她的心,吹如碎片般,四處飄散。
如同一去不返的蒲公英,浸著血的蒲公英,悲傷的蒲公英……
遠處冰冷的燈火刺痛著她的眼睛,衣甲上猶有血的味道,那個櫻花般逝去的絕美少年,使她血管裏的血一直一直在燃燒著——有仇恨、有勇氣,卻沒有希望。
秋已經漸漸地深了。
今夜,真涼。
隻有在想起那個俊顏如雪、心熱似火的他時,她冷冷的心,才泛起一絲暖意。
“對不起,慕雪寒!”聲音低低的,宛如歎息。
緩緩地舉起手,將半隻黑色的麵具扣在臉上,麵具邊緣,一串精致的金色花朵閃爍著宛如思念的微光。
她縱身而去,長發在夜色中漫卷如雲。
前行數裏,是一個小小的港灣,隸屬於警方秘密部門,常年備有快艇,隻有極少數高級警務人員可以調動。
她想要出海,便需要調用這裏的船隻。
正在海灘上奔跑著,海麵上薄淡如紗的霧氣中,突然出現一條船。
她驀地停住腳步,冷冷地看著那船。
那是一艘單桅帆船,黑沉的,詭異的,仿佛幽靈般突然現形,又仿佛一直就在,停在海麵上,微微起伏著。
金色少女眼睛裏的寒氣越來越重,她看不出這條船的來意。
靜止片刻,船艙裏忽然亮起燈,一蓬桔色的光輝灑在海麵上,帶著安寧和溫暖,驅散了迷離的夜霧。
不知怎的,金色少女突然鬆了一口氣。這艘船,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緩衝著她無邊的憤怒,撫慰著她滿心的傷痛。
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一步,可是那艘船泊得很遠,她和它之間,隔著一大片的海麵。
她正有些失望,船艙的門突然打開了,從裏麵魚貫走出三名十六七歲的少女。
一個披著白色的衫子,頭發用銀色的發夾束成馬尾;
一個穿著一身如火的運動衣,一頭俏麗的短發,臉上有著嬌憨的笑容;
另一個,穿著件粉藍色的裙子,精致的麵孔,大大的眼睛,深甜的酒窩……
幾個人對視著,金色少女的麵具下麵,唇角突然微微挑起。
“喂!”船上那個有酒窩的女孩揮了揮手,“是不是你告訴沈奕白,說我裝傻騙他的?”
金色少女唇角的弧度加大,說:“是!是我說的!”
“你可真不講義氣耶!”酒窩女孩嘟著嘴,“好歹我們也是一起的嘛!”
穿白色衫子的女孩朝她微笑,“藍瑰兒?”
金色少女點點頭,“佳百璃、艾麥緹、巴蓓洛,幸會!”憑她璀璨碧汐王牌包打聽的本領,在燈亮的一瞬間她就已經認出這艘船,就是傳說中吹歌王子和佳百璃女王的幽靈鬼船。
“隔得這麼遠,大家別客氣啦!”紅衣艾麥緹笑著說,“藍瑰兒,我拉你上來!”
金色少女藍瑰兒雖然心中悲憤,並有重任在身,可是卻對這三名女孩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和熟悉感,她一時舍不得走,猶豫了一下,慨然說:“好!”
因水位的關係,船距離岸邊還有十來米的距離。艾麥緹從船頭拎起一盤繩索,抖手間繩去如蛇,將一端向岸上拋去。
藍瑰兒微微一笑,等繩端臨近之際,縱身而起,迎空握住繩端。艾麥緹一回力,她騰空飛向帆船,到船頭的位置立刻鬆手放開繩索,纖腰輕折,一個小後翻身,輕輕落地。然後與艾麥緹相視一笑,兩人竟然十分默契,仿佛她們之間曾經配合過千次萬次一樣。
巴蓓洛拍手笑道:“真是好功夫!”
藍瑰兒目光轉到她的身上,“對不起,巴蓓洛,之前揭穿你!”
巴蓓洛目光閃動如星,忽然笑了,“沒什麼啦,反正我也玩夠了!”心中對這個藍瑰兒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猩猩”相惜——沈奕白說,這個女生的壞勁,比自己也不差呢,而且還會功夫,所以本來因為被藍瑰兒揭發偽裝失憶的事,有點小不爽,想暗整她一下,現在看來……還是不要惹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