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兩人剛坐下吃飯,話還沒說幾句,就被商吹歌攪散了。然後她送他去看醫生並處理傷口,之後他又服了鎮定劑休息了一會兒,她陪護到現在,兩人還沒有機會談話。

“我還是老樣子,你卻變得多了……”童越凝視著她,輕輕地說,“……和我……生疏了……”

佳百璃微微笑了一下,剛要開口,便聽到外麵傳來一陣音樂聲,有人彈著吉他唱歌:

“……仿佛如同一場夢,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記憶中那樣熟悉的笑容,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變,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昨日的誓言,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豔的水仙,別忘了山穀裏寂寞的角落裏,野百合也有春天……”

這聲音一往情深,穿過空氣、穿過房屋,闖入室內兩人的耳朵。

“這是……”童越扭頭去看佳百璃。

佳百璃嘴唇嚅動了一下,想說什麼,但終於還是沒有開口。她中午的氣還沒消呢,於是決定無視這聲音。

誰知不理會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外麵的歌聲非但沒有止歇,還改成循環播放了,而且隻放這幾句:

“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變,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昨日的誓言,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豔的水仙,別忘了山穀裏寂寞的角落裏,野百合也有春天……”

佳百璃大暈,商吹歌又變成複讀機了!

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站起身,“童越,我還有點事,如果你的身體沒問題了,那麼我先走了!”

童越眼神溫柔地看著她,“外麵那人,是他?”

佳百璃咬牙點頭,“我賬還沒跟他算呢,他居然還敢出現!”她轉身走出去。

童越凝視著她的背影,眼睛裏慢慢地浮起悲哀:這個女孩子,走了就不會回來了……那麼,他和她從前的約定,算是什麼?

商吹歌坐在船頭,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湖水,背對著灣景莊園,彈著吉他。雖然嘴裏仍然在唱歌,但他耳朵卻豎得比兔子還長,全神傾聽著身後的動靜,所以,佳百璃走過來的聲音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變,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昨日的誓言,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豔的水仙,別忘了山穀裏寂寞的角落裏,野百合也有春天……”

“夠了!你有完沒完!”佳百璃爬上船,怒聲說。

商吹歌回過頭,假裝一臉的驚喜,“佳百璃,你怎麼會在這裏?”

佳百璃本來還在生氣的,可是看到他的一瞬間,突然間所有的氣都飛到九霄雲外了,因為現在的商吹歌,實在太有喜感了!

他臉上東腫一塊、西青一塊的都不算什麼,令人驚異的是,他居然頂著一隻黑眼圈,而且恰好在左眼上,再加上撅起的小嘴,很像漫畫裏的BOW-WOW——中文名字叫阿嗚,外號“賤狗”的是也!

望著她臉上忍俊不禁的笑容,商吹歌立刻把吉他丟在一邊,眼淚汪汪地撲進她的懷裏,“佳百璃!嗚嗚嗚~~”哼!他可以隨便在她的懷裏滾來滾去,豆芽有這待遇嗎?

“你……怎麼……這個樣子?”佳百璃又吃驚又忍不住笑。

“嗚嗚嗚!人人都欺負我!你也為了別的男人打我!我不想活了!”

他抱著她猛哭。沒良心的女人,看他受傷,不但不難過,還笑!哼!要不是剛才爬窗戶偷聽到她和豆芽的談話,他就和她沒完沒了——嗬嗬,明明是自己打人,她卻包庇自己說隻是調皮,這證明,在她的心裏,自己比“奸夫”重要多啦!

商吹歌好得意。立刻決定,以後自己一定也會幫著佳百璃欺負人,不管她是不是對的。

“我什麼時候打你啦?”她揉著他的頭發,心中莫名其妙地柔情滿溢。

“在餐廳!你用麵包打我,還用車厘子醬給人家洗臉!”

“那又不疼!再說——果醬外敷,說不定能美容啊!”

“你好壞!欺負人,還笑話人家!嗚嗚嗚,傷心死了……”商吹歌繼續裝哭!以為打了他就沒事了?哪兒有這麼容易啊!

佳百璃忍笑,“好了!別鬧了!你的這些傷要是不快點治療,說不定會在臉上落疤哦!到時候你哭死都沒用了!”

商吹歌立刻收聲。沒錯!臉上要是落疤,那他就得真哭了!

佳百璃牽著他的手,走到艙內,找了藥膏為他敷上。

老爸打兒子,手下有分寸,商吹歌臉上的傷隻是看著嚇人,實際卻連皮都沒破,即使不塗藥,過兩天淤青散去,也會好的。

佳百璃不懂,用藥棉輕觸他臉上的傷,眼睛裏的憂色越來越重。

商吹歌垂目看著她:長長的睫毛羽毛般輕顫,晶亮的眸子裏盛滿了緊張、惶恐、憐愛和疼惜,貝殼一樣的牙齒輕咬著粉潤的唇……

他的心像是抹了蜜糖,然後有一萬多隻螞蟻跑進來開繞場馬拉鬆,然後又細細地啃,那甜甜癢癢的感覺,讓他全身發熱,然後……好想親她……

他偷親過她兩次,第一次把她惹哭了,第二次被麵包拍臉,所以,這一次,他不想再偷親她了,要親就光明正大地親……不過,要是她肯偷親自己,他也沒意見,嘿嘿!

悄悄地伸出魔爪,攬住佳百璃的腰,送上一個風情萬種的媚眼,拉長聲音,“佳百璃~~你心疼我了吧~~”

“嗯?”佳百璃沒有注意他的異樣,專心地塗藥。

“我……我想……”商吹歌平時都是直接行動的,這次要正兒八經地打商量,還有點不好意思,嘴唇慢慢湊過去,“我想……”

“別亂動!還沒塗好!”佳百璃的指頭在他腦門上推了一下,“對了,你的傷是怎麼弄的?”

“被我老爸打的!”商吹歌不介意地說,嘴唇又準備偷偷地越界。

“為什麼打你?”

“那還不是怪你!”商吹歌撅撅嘴,“你和‘奸夫’跑了,人家去追你,結果被老爸逮到!差點就回不來了!啊~~輕些!會疼的!”

“誰讓你亂說了!”佳百璃拍著他的額頭,輕斥,“什麼奸夫啊!童越是我小時候唯一的朋友。”她收起藥膏,起身放回原處。

“什麼朋友?初戀?”商吹歌立刻跟在她身邊,追問。

佳百璃白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商吹歌本來拿了一瓶水,擰開遞給她,可是她才喝了兩口,他又搶了回來自己喝。然後發脾氣:“一定是你的初戀,你還不承認!”

“什麼初戀啊!我認識他的時候,才十二歲,那麼小的孩子,哪兒知道戀不戀的!”

“那可不一定!我十二歲的時候,都有一百多個女朋友了!我們全年級的女生都是我女朋友!”商吹歌很實事求是地說。

“那是你!”佳百璃又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佳百璃,你說說你和豆芽的故事唄!”商吹歌纏著她,“要不,我就去問他!”

“你敢去!”佳百璃瞪著他。

商吹歌也不頂嘴,隻是望著她嘿嘿笑,“一想到本大爺居然曾經幫那棵豆芽收拾房子,我就生氣!這口氣要是出不來,我非窩囊死不可!”

佳百璃無語。他這句話可是赤裸裸的威脅了——這家夥,腦袋長得和正常人不一樣,他說不定真會去的……

“我剛到蘇黛奶奶家的時候,才十二歲。那個時候,我才被上一戶收養的人家送走,雖然已經習慣了這種被送來送去的事情,可是仍然很傷心。”

佳百璃倚著艙壁,慢慢地開了口。

“蘇黛奶奶當時住在秀色農場附近的農莊裏,不遠處有一個很隱秘的山穀。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心裏委屈,又怕被人討厭,不敢當著他人的麵表露出來,於是經常跑到那個山穀裏去偷哭……”

商吹歌的心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心疼得要命!他伸出手臂把她摟進懷裏,可憐的佳百璃!

“有一天,我在那裏碰到一個男孩,他看我哭得傷心,竟然蹲在身邊陪我一起哭,那就是童越。他因為身體不好,也沒什麼朋友,因此我們兩個就在一起玩了。兩個多月後的一天,他趁半夜的時候,跑到蘇黛奶奶家找我,說他的家人要送他去國外治病,如果治不好,可能會死掉的,他不想去,所以要逃走,特意來和我告別。

“我勸他不要走,他怎麼也不肯,後來我就陪他一起離家出走……”

商吹歌瞪著眼睛叫了起來:“原來你真的跟他私奔過!”

“什麼私奔,真難聽!我那是……講義氣!”佳百璃橫了他一眼,“我們逃到那個山穀裏,可是很快被大人找到,然後我仍然回蘇黛奶奶家,他就被送出國了!直到前些天,他才回來。”

“這就完了?”商吹歌緊緊盯著她。

“嗯!完了!”佳百璃避開他的眼睛。

“佳百璃,你這就不光明磊落了啊!反正都招了,就全招了唄!還留點兒幹嗎!”商吹歌可不好糊弄,追著她繼續逼問。哼!她留著沒說的,肯定是最關鍵的!

“真的沒了呀,我全告訴你了!”

“我才不信呢!”商吹歌捏著她的臉,“說吧,你們是不是親嘴來著?”

“沒有!”佳百璃立刻否認。

“那幹嗎啦?”他又去捏她的鼻子,“說不說?不說我現在就去問豆芽!”

佳百璃被他纏得沒法子,隻得說:“其實,就是……就是說,等兩人長大了結婚來著!都是小孩子鬧著玩的……”

“你居然還跟人私定終身!嗚嗚嗚……我去打死那豆芽菜,讓你當寡婦……”商吹歌一聽這話,氣急敗壞地抱著佳百璃大哭,還是哭得死去活來的那種。

他發明的這招“專克佳百璃必殺技”一向百試百靈,佳百璃每次都是束手無策,最後投降兼割地賠款。

這次佳百璃又被磨得崩潰了,怎麼說好話也不行,最後把她累得夠嗆,索性也抱著他哭,“我也不活了,你把我一起殺了吧!天天讓你這麼折磨,我還不如死了哪……”

商吹歌一聽,咦?絕招被佳百璃偷學了啊?那麼,兩強相遇,誰的功力深誰勝……他立刻將聲音提高八度,繼續猛哭猛哭。

終於還是佳百璃功夫不深、定力不夠,敗下陣來,她雙手舉過頭頂,“好了好了!我認輸!你說,你倒是要怎麼辦吧!”

商吹歌一邊偷笑,一邊假裝抽抽嗒嗒地把頭低下,送到她懷裏蹭啊蹭。

佳百璃輕輕摸摸他的頭,又揉揉他的頭發,“現在好了吧?”

“不好!”商吹歌“嗚咽”著。

“還想怎麼樣啊?”

“那你親我一口!”他閉著眼睛,撅著嘴唇送過去。好半天沒有動靜,於是又睜一隻眼睛看她,“你幹嗎還不親?”

佳百璃愁眉苦臉,“你臉上都是藥膏,我找了半天,實在沒有地方下口……”

商吹歌暈!

佳百璃笑著看他,“我跟童越隻是小時候的好夥伴,長大了真的沒什麼!而且我們這麼多年不見,想有什麼也沒有機會啊!”

雖然明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可商吹歌還是很吃醋,思考了兩秒,說:“那——你以後不許再見他。”

“嗯!”

“見了他也不許說話!”

“嗯嗯!”

“說了話也不許對他笑!”

“嗯嗯嗯!”

“要是不小心笑了,就自己回來麵壁!然後我就去揍他!”

佳百璃實在受不了,“你還有完沒完哪?童越身體有病,一直都沒有痊愈,剛才就差點被你打壞了!”

“我忍不住嘛!誰知道他那麼不禁打,一拳都經不住!”商吹歌不服氣地頂嘴。不過心裏也有點後怕,憑童越那豆芽菜一樣的小身板,搞不好真會一拳就掛呢!不過,現在他倒是對此放心了——自己和佳百璃的故事裏,以後沒那豆芽菜什麼事了!此人已出局,哦耶!

佳百璃看著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家夥腦子裏真的不裝事情!本來還想把米緋的事情告訴他,被他鬧得也懶得說了。

天陰了好幾天,終於在中午時分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也不總是如瀉如注的傾盆大雨,那雖然轟轟烈烈,卻常常堅持不了太久。而像這樣陰了好幾天才醞釀出來的雨,緩慢、綿密,下起來就連綿不絕,這種雨,常常令人心情抑鬱,甚至生出灰暗絕望之感,就像思念。

佳百璃把校服舉在頭頂擋著雨,獨自在璀璨學府碧汐宣傳欄前,看上麵貼的考試榜單。她沒有關注自己,而是從後看起,榜尾那個常年屬於商吹歌的地盤,終於換了名字。她不禁微微一笑,目光前掠,看到商吹歌排在第二十九名,臉上的笑容變得愈加深濃。

商吹歌已經好幾個月沒來上課了,他每天在外打工,還要幫她做很多事,隻有晚上和她念兩個小時的書,即使這樣,他這次偷偷溜回學校考試,仍然考進了前三十名。

這段時間,這家夥很辛苦呢!晚上回家,買些好吃的給他吧……

佳百璃正在想著要買些什麼,聽到一個怯怯的聲音:“姐姐!”

她身子一頓,臉上的笑容保持不變,“這次,又要捉什麼蟲嗎?”慢慢地回過身來,果然是米緋,穿著碧汐的校服,懷抱著書包,手撐著一把漂亮的小傘,正楚楚可憐地望著她。

米緋聽到這句話,臉一紅,低下頭,“對不起!姐姐!”

“我不是你姐姐!”佳百璃笑了笑,“你可以稱呼我為——同學!”雖然這個少女身上散發著人畜無害的純良,可是,卻未必對自己有什麼善意。

“姐……同、同學,可以耽誤你一會兒時間嗎?”米緋臉漲得紅紅的,看上去十分可愛。

“不可以哦!我還有事情!”佳百璃說。

她可沒閑功夫陪有錢小姐消遣——上次去捉那莫須有的蟲子,主要是因為當時是工作時間,如果拒絕客人要求,會影響店的聲譽,而不是因為心軟。

她的性格本來就冷漠淡然,長著一副鐵石心腸,再加上商吹歌天天扮可愛、扮可憐、扮可恨、扮可人兒地輪番轟炸,所以,現在的她,基本已對這個類型的人無視了——尤其米緋的行為在很多方麵,就如商吹歌的翻版,所以,她直接審美疲勞。

“一下下就好!”米緋著急地跟著她走,同時很乖巧地把雨傘舉高,替她遮雨。

佳百璃不露痕跡地移動腳步,站到傘外麵,除了商吹歌,她不習慣任何人對自己的示好。

見她不理自己,米緋急著說:“姐姐,你讓吹歌見見我好不好!”

佳百璃側頭瞥了她一眼,連話都懶得說。她又不是商吹歌的經紀人,想找商吹歌自己找去,問她幹嗎!

“姐姐,吹歌沒有告訴你吧?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三歲的時候就訂婚了,這學期結束就舉行訂婚儀式。”米緋鼓起勇氣說。

“哦!”佳百璃漫不經心地應答著。原來米緋是商吹歌的未婚妻,他從來都沒說過。嗯,還是從小就訂的親事,而且正準備舉行訂婚儀式……算了!咱不生氣,隨便商吹歌說不說的,都和咱們沒關係。

“商伯伯——就是吹歌的爸爸說,等高中畢業,就讓我們結婚,然後就生寶寶,兩家的生意太大了,父母們都想快點有下一代繼承人……”

跟一個陌生人說這個問題,米緋覺得難為情死了。而且,自己這樣說話很卑鄙吧?電影裏,隻有壞女人才做這樣的事情呢!但是她真的沒辦法了,先前商吹歌躲她,她還當他是害羞、存心別扭,以為等大家長大了,他就會慢慢喜歡她,對她好的。

然而現在,他居然和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下層社會的女生在一起,這個女生雖然很窮,身上穿的都是廉價的衣服,長得不是特別漂亮,看上去也沒什麼教養,可是卻顯得好強大。她第一次一見到這個女生,就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害怕——雖然媽媽說,現實社會裏,灰姑娘永遠鬥不過公主,隻是,在吹歌的心裏,究竟誰才是公主呢?

她可以給她很多新衣服、珠寶、化妝品,她想要什麼都行,隻要她把吹歌還給她……

佳百璃神色淡然地看看米緋。她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這位小姐,比商吹歌還傻呢!難道他們那個階層,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是這樣幼稚的嗎?她弱智小說看多了吧?以為說了這些話,自己就會傷心難過,她就能取得勝利了?

那麼,接下來,自己是不是應該滿足她的願望,表演傷心欲絕、痛哭流涕,然後頂著雨在大街上狂奔,對商吹歌產生恨意,他喊著“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自己就捂著耳朵狂喊“我不聽我不聽”,從此兩人因誤會分手,最好自己再被車撞個失憶什麼的,那她就可以趁機和商吹歌在一起,以後自己和吹歌再想如何,就得等續集裏恢複記憶之後再說了……

正想著被車撞失憶的事,便有一輛車停在了她們的身邊,司機走下來,撐著雨傘把車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一位嫋嫋婷婷的美人。

“媽媽!”米緋高興地奔過去。她不太敢和佳百璃說話,有媽媽來幫忙,那太好了。

美人挽著女兒的手,目光在佳百璃身上打了一個轉兒,淺淺一笑,“緋緋,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佳百璃不卑不亢道:“您認錯人了,我不是!”轉頭想要走開。這事情越來越無聊了,她可不想被不相幹的人打擾到自己平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