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修文這一去,當晚便不曾返回季家。熙國公府的家丁替他送了消息來,說長公主病情甚是古怪,他怕是要在熙國公府住上幾日,令眾人不必等他。荼蘼心中擔心著長公主的病勢,怎奈季煊堅決不許她前去熙國公府參與救治,她雖向段夫人再三求告,但段夫人對此也咬牙不肯鬆口,如此三四回,她隻得熄了原本的心思,悶悶的在家中等著消息。
季煊一來怕她悄悄溜了出去,二來也不願季竣廷與季竣灝扯入其中,便索性將三人一道關在了家中,隻弄得府中針紮不透,一絲信息也傳不進來,弄得荼蘼哭笑不得。無奈之餘,她也隻得過去段夫人房中,陪著段夫人哄兩個孩子玩兒。
段夫人近來心情頗好,她的女紅針黹原先丟下了好些年,自打上回為兩個孫兒做了幾回針線後,不知怎麼的,竟來了興致,趁兩個孩子午睡的當兒,又取出針線篋,打算著為安哥兒做一件大紅福字團花夾襖,好等天氣暖和些穿。
荼蘼閑閑無事的在旁看著,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娘,您可不又是偏心了!”
段夫人微笑了一下,手上卻沒有停:“安哥兒是娘一手帶大的,也是我季家的嫡長子,娘便偏疼些又怎樣了?”她說著,倒不由想起另一件事兒來,因笑道:“等回頭,你嫂子來了,我倒有意敲打敲打她,令她趁著你還在家,可以幫她管家的當兒,再為為娘的生個孫女兒,將來你若走了,娘身邊也好有個小可人兒陪著……”
她初說時,嘴角微微含笑,待說到最後,語氣卻是不由的低了下去,頗帶傷懷。
荼蘼心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眨了眨眼,她將眼淚眨了回去,故作嗔怒道:“我才不管,等我嫁了,娘必要允了我,凡一年裏頭,娘去我那裏住上半年,我再回家住上半年,如此剛好一年,我們娘倆總不分開……”
段夫人輕輕的笑了一下,畢竟放下了手中的針線,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
荼蘼歎了口氣,自覺心中鬱鬱,卻又無處宣泄。段夫人溫柔的撫著女兒烏黑如緞的長發,柔聲道:“你這丫頭,快及笄的人了,卻還在說些孩子話!”
荼蘼往她懷裏靠了靠,這當口上,卻忽然想起嘉鋣長公主來,因忍不住隨口說了一句:“也不知長公主那裏怎樣了?”她若是去了,想必冼清秋會很傷心罷!
這話才一出口,她便覺段夫人溫柔的手指驟然的停了下來。她疑惑的抬起頭來:“娘?”
段夫人抬頭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的月琴,道:“月琴,你去看看兩位小少爺可曾踢了被子!”
月琴會意的一點頭,回頭示意屋內眾丫頭都退下。荼蘼眼見段夫人支走屋中下人,心中不覺驚了一下,隱約覺得自己似是忽略了甚麼,因皺起了眉,苦苦思索起來。
段夫人緩緩道:“荼蘼,熙國公府之事,從今後,不許你對任何人提起一個字。尤其不許告訴別人,你曾為長公主請脈一事!”
荼蘼腦中靈光一現,不由打了個冷戰,臉色忽然就變了:“娘得了甚麼消息?”
段夫人臉色肅然,輕微卻堅定的搖了搖頭:“不要問!”
荼蘼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默默閉口不言。到了這個時候,她才覺出其中不對味之處。她曾替長公主把過脈,長公主脈象古怪,忽強忽弱,體內氣息也是混亂成一團。這種脈象,她從未遇見過,但卻曾在盧修文書房內的一本醫書上見到過。
那本醫書,確切的說來,並不是正統的醫書,它的名字是——巫蠱術!
也正因如此,她才不敢確定,也不敢在長公主跟前明言。而秦甫生其後的表現,也充分說明,他對長公主的病情心中亦有疑惑,但他卻不肯多說,這豈不是說……
段夫人知她已明白過來,因歎息了一聲,緩緩道:“娘從前總覺得,似咱家這等大戶人家,學醫術其實無用得緊,到了今日,娘才覺得,你這醫術,學的真是有用……”
荼蘼微微苦笑:“娘難道不怕……不怕……”她想說,不怕女兒因此事而禍及全家。
隻是話才說了一半,便被段夫人掩住了口。段夫人淡淡道:“同為女子,娘又豈能眼睜睜的看著長公主……況我季家,若是連這點擔當也沒有,豈非枉稱百年世家!”
荼蘼暗暗歎了口氣,她此刻已徹底明白過來,盧修文使人來自家報信之事,想必已暗示了季煊,長公主病勢古怪,令他不可放了自己出門參與醫治。畢竟長公主中的是蠱,這種蠱從何而來,背後又是何人下手,這實在是件很耐人尋味之事。
她有些懊惱的歎了口氣,到了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做事,竟是這般衝動。
前生,她自幼時,便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及至長大,又做了王妃;熬了幾年後,又順理成章的登上了皇後寶座,從此母儀天下。而等一切真相曝露在她麵前時,她在了無生趣下,所作所為,無不偏激倔傲,後宮之中,勢力所及之處,更是處處與林垣馳作對,怎麼高興怎麼來,早養成了頤指氣使,不顧後果的脾氣。而這種脾氣,現在看來,也還是不曾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