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愛上了死亡,如果你幻想著壯烈的犧牲,那丟開它吧。革命者熱愛生命但不懼怕死亡,他為所有人尋求著有尊嚴的生。如果為此必須付出他的生命,他將毫不遲疑,但決不大事張揚。
我送給你一個深情的擁抱,請接受這份將永遠是希望的溫柔的痛楚。
祝你健康,米蓋爾。
發自墨西哥東南群山之中起義軍副司令馬科斯
又及:
在這裏,我們的生活豬狗不如。我們隻能選擇:像牲口那樣的生或像有尊嚴的人那樣死。尊嚴,米蓋爾,是惟一一件你永遠不要丟失的寶藏..
沉默與行走的語詞——致愛德華多·加萊亞諾烏拉圭,蒙特德奧1995年3月11日
加萊亞諾先生:
我寫信給你,是因為..因為我想寫給你。因為兒童節剛剛過去,那讓我想對你說說這場墨西哥秘密戰爭中的兒童節所發生的故事。我寫給你,並沒有特殊的理由,所以我可以任意寫下我的思緒,不必擔心離題萬裏。我寫給你還因為我丟了你送給我的書,因為命運之手玩弄了一場調包計,因為你的書《行走的語詞》的片段繼續在我腦海中舞動,因為它說:
當語詞無法找到召喚著它們的時間或地點,它們是否便懂得落入沉默?口唇是否懂得如何死去?
——《行走的語詞》第8章,第262頁。
所以,我坐下來吸煙並思索。時值黎明。枕著我的來複槍。(哦,不是真的來複槍,1994年1月以前,它還是警察用來屠殺原住民的卡賓槍。此時,它用來保衛原住民的生存。)我穿著靴子,手槍伸手可及,我思索著,抽著煙鬥。煙霧和思緒絲絲縷縷地飄散的外麵,五月騙過了自己,假扮成六月,此刻,暴雨如注,霹靂和閃電創造了看似不可能的壯舉:淹沒了蟋蟀的合唱。
但我想的不是暴雨。不,我並沒有嚐試猜測是哪一道閃電撕碎了拚寫著死亡的夜的衣衫。不,我不是在擔心罩著我住處的尼龍防雨布太小,床的一側已浸在雨水中。(哈,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我用木棍綁著樹枝和藤蔓支起了我的床。那是個書桌,儲藏室,有時是床。我不能舒適地睡在吊床上,也許該說,那會太舒適,讓我沉入夢鄉,此時此地,沉睡可是要付出昂貴的代價。架在木棍上的床是如此不適,閉閉眼便算是睡過了吧。)
不,我不是在憂心著夜、雨或雷聲。困擾著我的,是“當語詞無法找到召喚著它們的時間或地點,它們是否便懂得落入沉默?口唇是否懂得如何死去?”
安娜·瑪麗婭,索西部落的原住民,我們部隊中的一位少校,送給我這本書。那是別人的禮物,她轉送給我,並不知道我已丟了你送的那本。於是這本便替代了丟失的那本,兩本幾乎一樣,卻又頗為不同——這本新的遍布著黑墨水畫出的小畫。我想,書和語詞便該如此,每當你打開書,那些從頭、口、手蹦出的小畫便在扉頁上舞動,每當你閱讀的時候,便在你心中跳躍。書籍,是人類送給自己的最偉大的禮物。但是,還是讓我們回到你的書,現在的手上拿著的這本。此刻,借著一個我在背包裏找到的小蠟燭頭的光線,我讀著它。讀到262頁的最後一段時,燭光熄滅了。
(262,一行回文,不?一個符號?)所以,我回憶著你曾向我重述庇隆的引文,當時我笨拙的回應,再後來,你送給我的書。現在,讓我尷尬地告訴你,在二月的“幸運大逃亡”中,我放棄了這本書。此時,我又得回了這本書和這些關於懂得沉默的語詞。在我重得此書之前,這些念頭已在我腦海中盤桓多時,我自問,是否落入沉默的時刻已然到來,那個時刻是否已經過去,這裏是否是恰當的地點,口唇是否該在此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