灤陽續錄六(2 / 3)

根據玉保所說的,天下真的有超出常理的事情。隻是不知道這兩個老翁是什麼人,隱居在深山裏,似乎也是修道的人,為什麼他們的行為卻是這樣呢?《因樹屋書影》記載了仙人馬繡頭的事情,說他喜歡男童,認為從中可以采到真陰。這是容成術,不僅僅是和女子交合,也包括和男子。然而采補老翁的精氣,有什麼好處呢?即使修煉真的有這種方法,那也是邪門歪道的旁門左道罷了,真正的高人肯定不會這樣做。

張助教潛亭說:以前他和一個朋友一起北上,晚上住在旅店。聽到有聲音,有時在窗外,有時在房間的外間。一開始以為是蟲鼠,並沒有太驚訝。後來隱隱聽到歎息聲,才開始感到害怕,仔細查看卻什麼也看不到。到了紅花埠,他偶然忘記收起筆硯,半夜聽到有放筆的聲音。第二天早上,桌子上有字跡,顏色暗淡慘淡,似有似無。仔細辨認,是一首詩,詩的內容是:“上巳好鶯花,寒食多風雨。十年汝憶吾,千裏吾隨汝。相見不得親,悄立自淒楚。野水青茫茫,此別終萬古。”好像是香魂含怨壓抑的話語。然而潛亭自己回憶並沒有這樣一個人,他的朋友回憶也沒有,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會出現。程魚門說:“你要是願意誦讀這首詩,肯定不會有這樣的事。恐怕是你的朋友忌諱這件事而不願說罷了。”大家都認為他說得對。

我的同榜胡侍禦牧亭,人品孤高,學問和文章也都有深厚的根基。然而他性情粗疏豁達,完全不懂得家裏的生產經營之事,就像古人說的那種連馬有幾隻腳都不知道的人,他大概就是這樣。奴仆們像哄騙嬰孩一樣玩弄他。他曾經留我和曹慕堂、朱竹君、錢辛楣吃飯,隻有三盤肉,三盤蔬菜,喝了幾杯酒而已,聽說花費了三四兩銀子,其他方麵的花費就可想而知了。同榜的人偶然談到這件事,都相對歎息。朱竹君尤其憤怒,於是徹底揭發了奴仆們的奸惡行為,把他們趕走了。然而奴仆們的積習已經很深,他們暗中相互傳授,沒過幾個月,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他們的黨羽分布在士大夫家中,為了詆毀朱竹君,四處傳播謠言,反而讓朱竹君得了個喜歡惹事的名聲。於是大家都袖手旁觀,隻能用“小人結黨,君子不結黨”來自我解嘲。後來胡牧亭最終因為貧困而鬱鬱寡歡,去世了。他死後的第二天,有個以前的仆人來,哭得非常哀傷,拿出三十兩銀子放在桌子上,跪著祝禱說:“主人沒有接妻子兒女來,獨自一人寄居在會館,每個月的俸祿本來足夠溫飽。隻是因為我們這些人剝削他,導致他連柴米都不夠用。當時京城裏的長隨們相互勾結,形成了一個局麵,如果有對主人忠誠的人,大家就一起排擠他,讓他沒有食宿的地方,所以我們不敢表現出不同的態度。沒想到主人竟然因此而死。我心裏愧疚後悔,晚上都睡不著覺。現在我把積攢的錢都拿出來,幫助辦理棺木和喪葬之事,希望能稍微贖回我在地獄中的罪過。”祝禱完後,他就離開了。滿堂賓客的仆人,都相互對視,臉色大變。

陳裕齋因此舉了一個例子說:“有個輕薄的男子看到一個少婦獨自在新墳下哭泣,就跑過去挑逗她。少婦嚴肅地說:‘實話告訴你,我是狐女。墓中的人因為貪戀我的美色,以至於得了癆病死去。我感激他的多情,又為他因為我而喪命感到愧疚,已經向神靈發誓,這輩子絕對不再嫁人。你不要有非分之想,不然隻會給自己招來災禍。’這個仆人難道和這個狐女是一類人嗎!”然而我認為這個仆人終究比那些掉頭就走,對主人的困境毫不關心的人要好。

田侯鬆岩說:他小時候住在易州的神石莊(當地人說,本名神子莊,因為曾經出過一個神童所以叫這個名字。後來有三塊巨大的石頭落在村莊北麵,就像春秋時期宋國發生的隕石事件一樣,所以改成了現在的名字。在易州西南二十多裏的地方)。他偶然和僮仆們在馬廄裏嬉戲。看到煮豆子的鍋上,凸起了十幾個鐵泡,形狀又長又窄。僮仆們用石頭打破了其中一個鐵泡,裏麵有一條半寸多長的蟲子,形狀像柳蠹,顏色微微發紅,隻有四隻短短的腳和它的頭都是黑色的,而且油光發亮,取出來後蟲子還在蠕動。於是他們把每個鐵泡都打破查看,每個鐵泡裏都有一條蟲子,形狀都一樣。

田侯鬆岩又說:頭等侍衛常君青(這又是另一個常君,和常大宗伯同名),乾隆癸酉年在西域戍守,在南山腳下安營紮寨。塞外的山脈,從西南向東北延伸,西域三十六國,夾著山脈居住,在山南的叫做“北山”,在山北的叫做“南山”,其實就是同一座山。山半腰有一條兩丈多高的飛瀑,那裏的泉水非常甘甜。到了冬天,瀑布結冰,隻能從河裏取水,河水湍急凶猛而且性質寒冷,喝了會生病。不得已,隻能鑿開瀑布泉水結成的冰取水。冰洞剛打通,就有無數像橄欖形狀的冰丸隨著水流湧出來。打破這些冰丸,裏麵有像蠶一樣的白色蟲子,它們的口和腳是深紅色的,這大概就是所說的冰蠶吧?這和鐵中的蟲子,經過鍛造也不死一樣,都可以說是奇聞了。

然而天地之間的氣,一動一靜,相互作為彼此的根本。在極陽的內部必定潛伏著陰,在極陰的內部必定潛伏著陽。八卦的對應關係中,坎卦是由兩陰爻包圍著一陽爻,離卦是由兩陽爻包圍著一陰爻。六十四卦的變化規律是,陽氣在乾卦達到極致,緊接著一陰爻就產生了,向下就變成了姤卦;陰氣在坤卦達到極致,緊接著一陽爻就產生了,向下就變成了複卦。當氣處於靜止狀態時,就潛伏收斂,收斂就會鬱積;當氣處於運動狀態時,鬱積就會蒸發,蒸發就會發生變化。一旦發生變化就會產生生命,生命的產生就不會停止。隻是衝和之氣,它產生生命有一定的規律;而偏勝之氣,它產生生命的情況難以預測。衝和之氣,在任何地方都能產生生命;偏勝之氣,有的地方能產生生命,有的地方不能產生生命。所以在沸騰炎熱的鼎中、寒冷結冰的泉水中,都可能生出蟲子。崔豹的《古今注》記載,火鼠生活在炎洲的火中,用它的毛織成布,放入火中也不會燃燒。現在外國的船隻上大多有這種布,我的先兄晴湖收藏了幾尺,我曾經親自試驗過。又有《神異經》記載,冰鼠生活在北海的冰中,在冰裏打洞居住,啃食冰塊,時間久了會變得像大象一樣大,冰一破裂就會死。歐羅巴人曾經見過,謝梅莊前輩被貶謫到烏裏雅蘇台時,也曾經見過。這些野獸竟然能生活在火中和冰中。這些事情看似奇異,實際上也是符合常理的。

命運都是預先注定的,所以鬼神能夠預先知曉。然而有些事情還沒有露出萌芽,當事人也還沒有產生念頭,又不是吉凶禍福所關聯的事情,也不是因果報應所涉及的事情,隻是一些瑣碎的遊戲之事,微不足道,絕對不是陰間的典籍所能預先記載的,卻也往往能夠預先知曉。乾隆庚寅年,有個翰林偶然遇到了乩仙,就詢問自己的仕途。乩仙判了一首詩說:“春風一笑手扶筇,桃李花開潑眼濃。好是尋香雙蛺蝶,粉牆才過巧相逢。”翰林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不久,翰林參加禦試,從編修改為知縣。大家認為詩的第二句暗中用了河陽一縣花的典故,可算是有了應驗,然而其他幾句終究還是不明白。等到同榜的人去慰問他,看門的人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來。原來朝官的仆隸,把外任的官吏看作天上的人。看門的人得知主人外調的消息,正站在台階上,高興地跳起來說:“我今天就像登仙了一樣!”沒想到一失足,摔斷了腿,所以隻能拄著拐杖走路。幾天後,隱約聽說有一天主人遣走了兩個仆人,但具體的罪狀不明確。很快就有泄露這件事的人說:“兩個仆人都想謀得看門人的職位,無奈之前已經有了一個跛腳的人占據了這個位置。於是他們各自暗中安排自己的妻子,等主人休息的時候,去引誘主人並迷惑他。到了晚上,一個婦人私下準備了餅食,另一個婦人私下煎了茶,都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書齋的廊下。突然相互碰撞,所帶的東西都傾倒了;兩人羞愧得無地自容,轉而憤怒地相互辱罵。主人不想深究,所以就把她們打發走了。”於是詩的第一句和三四句都得到了應驗。這個乩仙可真是靈驗的鬼神了,然而它為什麼能預先知道這樣的事情,終究沒有道理可以推測。馬夫人雇傭了一個做針線活的人,她曾經在這個翰林家,她說兩個仆人爭奪看門人的職位是有的,一開始並沒有主動獻出自己妻子的意思,而是私下和一個狡猾的仆人商量,這個狡猾的仆人給他們出了這個主意,和他們約定說那天主人有空,可以趁機接近主人。而且不讓他們相互知道,所以導致兩敗俱傷。兩個仆人被趕走後,這個狡猾的仆人又投靠了跛腳的看門人,邀請他去妓院遊玩。跛腳的看門人知道他有陰謀,表麵上讓他先去等著,暗中卻告訴主人去抓捕,所以這個狡猾的仆人也失敗了。唉!一個州縣官的看門人職位而已,這四個人卻相互傾軋,輾轉用了很多方法還不肯罷休。黃雀捕蟬、螳螂在後的比喻,在這裏得到了明顯的驗證。所以我把這件事附記下來,來揭示世態人情的險惡。

我擔任兵部尚書的時候,前往良鄉送征調去湖北的士兵,在長辛店的旅舍稍作休息。看到牆壁上有兩首《歸雁詩》,第一首寫道:“料峭西風雁字斜,深秋又送汝還家。可憐飛到無多日,二月仍來看杏花。”第二首寫道:“水闊雲深伴侶稀,蕭條隻與燕同歸。惟嫌來歲烏衣巷,卻向雕梁各自飛。”詩的末尾題著“晴湖”兩個字,這是我先兄的字。然而,詩的意境和筆跡都不像先兄的風格,應當是另一個人所作。有人說:“有個叫鄭鴻撰的人,字也是晴湖。”

偶然間看到田侯鬆岩拿著一把畫扇,扇上的筆墨秀麗潤澤,非常像文衡山的風格。田侯說這是他的親戚德芝麓所作。畫上有一首詩:“野水平沙落日遙,半山紅樹影蕭條。酒樓人倚孤樽坐,看我騎驢過板橋。”詩的韻味超凡脫俗,有一種遠離塵世的情致。扇麵上還有德君的題語,說是卓悟庵所作此詩,畫就是按照這首詩的意境繪製的。所以我一並記錄下這首詩,大概也是因為喜愛詩中的語句。田侯說,卓悟庵名叫卓禮圖,但他也不太清楚卓悟庵的生平事跡。卓悟庵大概是沉淪於低微官職的人,他有著高遠的情懷和高雅的韻味,然而名字卻不為人知。記錄下他的詩並保存下來,就如同郭恕先畫中那隱隱約約的幾處遠山一樣,雖不顯眼,但自有其價值。

古代的祠廟,供奉著一方的先賢,讓後人緬懷他們的風範,產生效仿的念頭,這就是維護風俗、激勵教化的意義所在。在這些祠廟中,先賢的英靈仿佛常常存在,仿佛能聽到他們的聲音,這樣的情況到處都有;但也有一些借助祠廟來獵取祭祀供品的情況,偶爾也會發生。

相傳有個讀書人借宿在陳留的一個村子裏,因為天氣炎熱,便在野外散步。黃昏過後,天色蒼茫,他忽然遇到一個人向他作揖行禮。兩人一起坐在老樹下,讀書人詢問對方的籍貫和姓名。那人說:“你不要害怕,我就是蔡中郎。我的祠廟和墳墓雖然還在,但祭祀常常缺少;我生前身為士人,死後也不想向世俗之人求食。因為感覺你和我意氣相投,所以才敢向你表達我的心意。明天,你能為我舉行一次野外祭祀嗎?”讀書人向來豁達,也不害怕,於是向他詢問漢末的事情,那人含含糊糊地回答,大多是羅貫中《三國演義》裏的話,讀書人已經暗自懷疑他了;等到詢問他的生平事跡,他所說的事情竟然和高則誠《琵琶記》裏的情節,一絲一毫、曲折細節都完全相同。讀書人於是笑著對他說:“我盤纏匱乏,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用來祭祀你,你應該去另找有能力的人。我隻有一句話囑咐你:從現在起,你似乎應該找來《後漢書》《三國誌》以及蔡中郎的文集稍微看一看,這對你求食的辦法會更有幫助。”那人聽了,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跳起來現出鬼的原形離開了。原來借助古人之名來斂財的手段,鬼也會使用。

梁豁堂說:有個到粵東遊玩的人,他的妻子去世後,將靈柩寄放在山寺中。夜裏,他夢到妻子說:“寺廟裏有惡鬼,伽藍神也無法製服它。凡是把靈柩寄放在僧舍的人,男子大多被惡鬼役使,女子大多被惡鬼玷汙。我奮力抗拒,還是沒能幸免。你何不到神靈那裏去告狀呢?”他醒來後,對夢境記得清清楚楚,於是點上香祈禱說:“我做了這樣的夢,是因為春天的睡眠迷迷糊糊產生的幻覺呢?還是我自己想象出來的呢?或者你真的有靈驗?如果真的有靈驗,就連續三個晚上來告訴我。”之後,連續兩個晚上他都做了同樣的夢。於是他向城隍神遞交了訴狀,幾天過去了,卻沒有任何神靈顯靈的跡象。一天晚上,他又夢到妻子來說:“如果訴狀得到公正的判決,那麼伽藍神就會因為沒有及時糾察檢舉而失職,山神社公也會因為沒有約束好惡鬼而失職,按照陰律他們都會受到懲罰,所以城隍神猶豫不決,沒能審理此案。你何不再寫一份訴狀,聲稱要到江西向正乙真人申訴,這樣城隍神就一定會有處置了。”他按照妻子說的,寫好訴狀投了出去。幾天後,又夢到妻子來說:“昨天城隍神召見我,告訴我說:‘這個惡鬼原本就住在這個房間裏,是你侵占了它的地方,而不是它強行把你攝來。男女共居一室,他們的仆役來來往往,出現一些形跡上的嫌疑,或許是難免的。你申訴也並非沒有原因。現在我已經重重地懲罰了惡鬼的仆役,這已經足以向你謝罪了。你何必堅持說自己被奸汙,白白給自己博一個不貞的名聲呢?自古以來,有事不如化無事,大事不如化小事。你趕快讓你的丈夫把靈柩移走,這樣這個案子就結了。’我再三思考,凡事能停止就停止,何必一定要和神靈爭鬥,反而引發意外的禍患呢。你馬上把我移走吧。”他問:“城隍神既然不肯審理,為什麼我一說要向天師申訴,他就做這樣的調停呢?”妻子說:“天師雖然不直接管理陰間的事務,但是遇到有人控訴,可以向天帝上奏章,其他神靈都不能阻止。城隍神也擔心引發意外的禍患,所以才委婉地消除事端,讓雙方都能平息下來。”說完,妻子鄭重地離開了。她的丈夫把靈柩移到了其他地方,之後就再也沒有夢到過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