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萬物皆備於我”說必然導致“性善”說。既然“我”天然地具備各種美好的德行,人性從本源上講,就是善的了。具體來說,人性之善體現在哪些地方呢?孟子認為體現在“四端”:“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按:此取《孟子·公孫醜上》之說法,《孟子·告子上》“辭讓之心”作“恭敬之心”)惻隱之心,就是對弱者的同情之心。所謂“同情之心,人皆有之”,同情之心是仁愛的發端,一個不具備同情之心的人,很難想象他會去愛別人。羞惡之心,乃是指人的基本的羞恥感,無知者無畏,無恥者無忌,隻有具備了羞恥感的人,才會有遵循道義的可能。孟子是很看重人的羞恥之心的,他說:“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又說:“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一個人如果達到無恥的境界,那就不會再有底線,不會再有顧忌,什麼壞事都能做得出來。恭敬之心也好,辭讓之心也好,都是人本能的自我節製、自我約束。顧炎武說:“禮者,本於人心之節文,以為自治治人之具。”禮的本質是規範,是大家都必須遵守的社會公共規範和公共秩序,這就要求人必須具備自我約束的能力,不能唯我獨尊,為所欲為。所以孟子把人的本能的自我約束之心看做“禮”的開端,這是有道理的。關於“是非之心”,前人多略而不言,認為很簡單,其實不然。孟子這裏的是非之心,是指獨立思考的能力,敬尊權威但不盲從權威;敬畏權力但不屈從權力;也不以站隊論是非。如果我同意某種觀點,那麼也必須是我認真思考的結果。“心之官則思”,人長個腦袋就是為了思考的,而不是為了崇拜,更不是為了在“人造神”麵前磕頭用的。否則的話,以某某主義或思想代替自己的腦袋,一犬吠影,百犬吠聲,看似陣營整齊,觀點一致,卻算不得有是非之心。
孟子認為這“四端”是人皆有之的,沒有這“四端”的不能算作人。這話其實不算過分,試想,一個人如果沒有同情心,或者沒有羞恥感,或者不具備自我約束的基本能力,或者不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那是多麼可怕,豈不等於自動放棄了做人的資格?這還能算人嗎?所以要做人,最基本的就是要有同情心、羞恥感、自我約束能力,外加獨立思考的能力。缺少前三項,那是禽獸;缺少後一項,是標準的行屍走肉,萬世不易的奴才坯子。而具備了這四端,心中就有了善的根苗,將之培養、擴充,“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就是仁、義、禮、智。既然“仁義禮智”是人心中的四端發展擴充而來的,所以孟子說“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是“求之則得,舍之則失”的,就看你願不願意培養擴充之了。如此,又回到了“盡心知性”、“求其放心”的路子上去了。
那麼,既然“放心”須求,“心性”須養,怎麼養心養性呢?孟子又提出了“寡欲”說:“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人如能致力於減少各種欲望,那麼就能保存善良的本性。即使散失一部分,也是很少的。孟子的“寡欲”說,為宋儒“存天理、滅人欲”說張了目,雖有其合理成分,但就其影響來說,流毒後世不淺。
孟子的心性學說,深愜理學家之心,所以理學家絕大多數都推尊孟子,其中二程的正宗嫡傳楊時對孟子的評價最有代表性:
《孟子》一書隻是要正人心,教人存心養性,收其放心;至論仁義禮智,則以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為之端。論邪說之害,則曰生於其心,害於其政;論事君,則曰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國定。千變萬化隻說從心上來。人能正心則事無足為者矣。大學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本隻是正心、誠意而已。心得其正,然後知性之善,故孟子遇人便道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