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說是孟子所提出的另一個極其重要的理想人格概念,這源於孟子與弟子景春的一次論辯。景春非常佩服那個時代當紅的縱橫家公孫衍、張儀,認為他們憑三寸不爛之舌,遊說於諸侯國之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非常風光,是實實在在的“大丈夫”。孟子則對這種為博取功名富貴不擇手段、利口覆家邦的小人極為瞧不起,認為真正的大丈夫應該是“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尤其是孟子所提出的“三不能”,千百年來為仁人誌士廣泛接納,成為大丈夫人格的光輝寫照。“三不能”實際上講的是大丈夫麵對富貴的誘惑、貧賤的困擾和暴力的威脅的態度,也就是說,真正的大丈夫,要能經得起富貴、貧窮和暴力威脅的考驗。有些人能經得起貧窮的考驗,“貧不失誌”、“窮且益堅”,能在困境中堅守節操,發奮有為;也經得起暴力威脅的考驗,麵對邪惡的暴力,大義凜然,視死如歸;但往往經受不住富貴的考驗,一旦發跡了,卻在“花柳繁華地、富貴溫柔鄉”中迷失了自己,玩物喪誌,甚至“一闊臉就變”,成為繁華生活的奴隸。比如晉文公,麵對父親寵妾驪姬無所不用其極的迫害,在生死攸關的節骨眼上,從容應對,有理有節;十數年顛沛流離的流亡生涯,備嚐艱難險阻而不放棄、不屈服;一旦到了齊國,受到齊桓公的厚遇,在輕裘肥馬、美女妖姬的安逸生活麵前,很快就迷失了自己,將雄心壯誌拋在腦後,發出“人生安樂,孰知其他!必死於此”的感慨,遭到他在齊國新娶的妻子的嘲弄。若不是狐偃依然保持清醒的頭腦,將他灌醉後偷偷地帶離這安樂窩,也就不會有後來的煌煌霸業。
貧窮的困擾、暴力的脅迫、富貴的誘惑,最能考驗人性,過此三關,不僅要有誌、有勇,還要有守。有誌,方能在困境中保持希望,扼住命運的咽喉,堅忍以待,相機奮起。否則,一任絕望的毒焰吞噬自己,勢必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有勇,才能在暴力的威脅麵前不屈不撓,“臨大節而不可奪”。有守,才能在富貴中不迷失自己,保持初心本誌。如何應對這三大考驗,其實在孔子那裏已經有所闡述,隻是不如孟子的“三不能”那麼係統而明確。
“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如果說有人自甘貧賤,恐怕不外乎兩種情況:一是此人特矯情,“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隻是嘴硬不承認;二是此人特沒出息,自甘墮落,屬於那種自暴自棄、不可救藥的窩囊廢。所以孔子認為,追求富貴、擺脫貧賤是人之常情,他自己也說“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但前提是必須以正當的手段,否則寧可視富貴如浮雲。要抵製富貴的誘惑、經受貧賤的考驗,那就要能在貧賤中自得其樂,將貧賤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甚至活出境界來。用孔子的話說就是“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或者像顏回那樣,“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這就是宋儒所津津樂道的“孔顏樂處”。毫無疑問,孟子的“貧賤不能移”是對“孔顏樂處”的繼承和發揚,與孔、顏一脈相通。孔子看待貧賤、富貴的態度,還見於他與子貢的一段對話: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