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還是出奇的寒冷。春節到了，卻看不到一星半點過年的氣氛，街上的人們行色匆匆，麵容陰鬱。
在這個位於市中心繁華路段，原來叫做中華路，現在改稱金珠路的麵包店裏，陳華已經幹了三天的活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老板桑吉真的讓他做了一名老服務生。
不知道老板的用意是什麼。難道是因為他看起來還算年輕，還是他能說會道，善於應付那些“上邊”來的挑剔的顧客？無論如何，做服務生，總比在廚房裏受累要強。
陳華也對自己的這份工作比較滿意。養活自己是足夠了，而且即使拿不到“雪碧”，吃個麵包總沒問題吧。開麵包店的，還怕少了這個？
這時候已是黃昏時分，顧客漸漸稀落。陳華難得的清閑下來，就趴在窗邊看街景。小祁（那個小女服務生）笑他：“陳哥，對麵那些字你看得懂嗎？”
她指的是對麵招牌上那些完來拐去的字體，陳華當然看不懂。要命的是，政府很快就要組織這種“國文”的考試，通不過的人，要強製性參加學習。一想到這個，陳華就止不住的頭痛。
他很快把目光從那些字體上收了回來，悻悻回答：“看得懂才怪。不過作為一名新生的雪山國的公民，懂一點雪山文字還是必要的麼。”小祁聽不出他是真心說這番話，還是一種嘲弄。不過她覺得後一種的可能性比較大。
正在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忽然街角那邊傳來震耳欲聾的高音喇叭的聲音。一會，一列車隊緩緩駛了過來，雪山過青白色的國旗在車頂上高高飄揚。人們都彙聚在街道兩邊，駐足觀看，剛才還冷冷清清的街道，又變得說不出的熱鬧。
有熱鬧可看，別說陳華看得眼睛一眨不眨，連小祁也興衝衝湊到他身邊來看。不管是什麼熱鬧，用來打發無聊的時間總是好的。
高音喇叭裏不停用漢語和“國語”兩種不同語言交替廣播。“近日，我國警察部門在有關部門的協作下，破獲一個特大的武裝恐怖組織。這些人專事破壞社會穩定，濫殺無辜，罪惡滔天，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我們組織這次遊街，是要警告並震懾那些心懷惡毒，蠢蠢欲動的壞人，若敢胡作非為，這些人就是你們的下場！…”
宣傳車過後，是一長串八九輛卡車，每輛車上都綁著一名人犯，胸前都掛著一塊牌子，上麵注明：某某某，犯了何等嚴重罪行，一律判處槍決。
原來是這樣一次遊街示眾。人們漸漸散去，留下來的人，臉上茫然、懼怕和慶幸兼而有之。
陳華何嚐不是如此。他不由吐吐舌頭，帶著一種揀到了金子的表情說：“幸好上麵的人沒有我，早就說了，安安穩穩過日子最好了。”小祁聽了不解：“陳哥，難道你也想過去…去做這種事情？”
陳華瞪她一眼：“誰想過了，你想害死人啊。”
遠遠駛來一輛卡車，車上的人犯看著依稀有些眼熟。陳華揉揉眼睛，再仔細看去，突然象遭到了寒流襲擊一樣，霎時凍僵在原地。
小祁見他陡然間神情巨變，好心的問他：“你怎麼了？又胃痛了麼？”陳華臉色灰白，失魂落魄的阿轉過身去。
是鬆濤，居然是他。陳華無論如何不會想到，自己向秘密警察交待的一句話，居然會產生這樣嚴重的後果。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老同學！他腦子裏嗡嗡直響，隻剩一片空白，隻有這句話在往來盤旋。
心中莫名有感，他無意識的又回過身去。卡車正好從店子前經過。抬眼望去，楊鬆濤更加黑瘦了，但是身子也挺得更加峭直了，滿臉胡茬子，卻掩不住有一股勃勃的精神透射出來。他的眼神沒有灰暗，相反，更加明亮了。
鬆濤肯定也看見了自己，不然眼中不會忽然又多了一抹笑意。忽然間心意相通，他明白過來，這是鬆濤在向他告別。一種拒絕憂傷的訣別，卻被數不清的憂傷所縈繞。
忽然之間，無聲無息中，他淚如雨下。
小祁真的嚇壞了，連忙追問他：“陳哥，究竟怎麼了？你究竟怎麼了？莫非那個人是你的…”聰明的小姑娘，她已經隱隱猜出了一點什麼來。
陳華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是我最好的朋友。想不到，想不到…”小祁想了想，替他出了個主意：“如果是這樣，你可以去找老板試試啊。老板是‘上邊人’，在政府裏又很有關係，聽說他一個兄弟在政府裏做大官呢。隻要他肯幫忙，說不定有希望。”
陳華眼前登時出現一縷亮光。顧不得謝過小祁，他一躍而起，向老板的辦公室跑去。這是救命的事，可不能有一秒鍾的延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