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攥著的那一把明珠中,最為璀璨奪目的一顆應該是鐵路,但是轉瞬間明珠變成了掃帚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夜空,宣告災難的降臨。
隨著武昌起義的一聲槍響,積重難返的各種社會矛盾總爆發,清王朝的喪鍾敲響了,在進入倒計時的那些日子裏,身著朝服的盛宣懷整天憂心忡忡,坐臥不寧,他的腿腳不太利落,哮喘病也發作了,精神狀況幾乎降到了冰點。即便如此,當他聽說清政府內閣資政院要召開會議,討論如何應對當前危機的消息時,還是派出了得力助手、郵傳部路政司司長陸夢熊去參加會議。
這天是1911年10月25日,下午1點45分,清廷內閣資政院的會議上,學部右侍郎、議長李家駒登台道了個開場白:按照議事日程表的提議,討論“內憂外患,懇請標本兼治,以救危亡具奏案”,請各位議員暢所欲言。
李家駒的話音剛落,就有議員羅傑快步上台,直接入題說道:主張從嚴懲處郵傳部尚書盛宣懷、四川總督趙爾豐、湖北總督瑞澂等人,理由全都與鐵路有關。盛宣懷將鐵路收歸國有和從四國銀行團借款築路,既沒有交付內閣討論,又違背資政院章程;趙爾豐先是讚助保路同誌會,後來又逮捕四川紳商代表,激起全省川民大變,武裝暴動此起彼伏;瑞澂對民變事先預防不夠,一旦事發又棄城逃跑,致使武昌城為革命軍占領。這三個人都是清廷的罪臣,必須嚴懲不貸,然後再召開國會,通上下之情,鞏固憲法中的言論、出版和結社的三大自由,逐漸加以疏通和引導,形勢方才有可能好轉。
議員羅傑的發言贏得了一片喝彩聲,隨後上台發言的議員是牟琳、易宗夔和劉榮勳,他們將矛頭直指盛宣懷,曆數其人罪狀,要求“明正典刑”,殺一人而謝天下。其發言大意是:自從朝廷決定實行君主立憲以來,革命的言論日趨減少,如果不是盛宣懷提倡鐵路國有和向四國銀行團借款,也不至於會讓民心喪失,讓革命黨乘機搗亂,至今情形越發不可收拾,究其根源,盛宣懷罪該當誅。議員黎尚雯登台說:“盛宣懷罪大惡極,應該絞死!”另一個議員汪榮寶搶過話筒,高聲喊道:“讓盛宣懷來資政院接受審判!”
會場上一片喊殺之聲,令在座的郵傳部代表陸夢熊心驚肉跳,他幾次要求上台發言,都被身邊的幾個議員拉扯住了,會議進入尾聲,陸夢熊總算有了上台發言的機會,可是他剛開口沒說幾句,就被其他議員奪去了話筒,不允許他為盛宣懷辯護。陸夢熊怏怏下台,臉上掛著一副哭相。
當天夜晚,夜黑如磐,盛宣懷坐在那盞錫鎏金的燈下連夜起草奏稿。此刻他還不知道,這是他擔任清廷官職的最後一個夜晚。自從得力助手陸夢熊從資政院會場回到郵傳部,低聲講述了令他心驚肉跳的一幕幕場景後,盛宣懷仿佛置身於一片悲涼的大海上,像是一葉孤舟,顛簸沉浮在驚濤駭浪之間。他早已預料到了會有這種結局,保路運動以來掀起的一陣陣滔天巨浪,常常使盛宣懷對將來的命運不寒而栗。但是他仍然要掙紮,要拚將最後的力氣去奮力一搏。
在那天夜晚起草的奏稿中,盛宣懷針對資政院彈劾他的“違憲”、“亂法”、“激兵變”、“侵君權”等等指控,做出了答辯:議員以幹路國有不交閣議,謂為侵權;借債簽字不交院議,謂為違法;借日本一千萬元,謂為賣國;擅調兵隊,謂為跋扈;革黨隱城,由於路款,謂為禍首。然而,他自認並無過錯,借款本是張之洞簽定的合同,沒有交院議,是因為有皇帝的上諭;日本借款有關近鄰邦交,也並非是他一個人的意見;自己並未調兵,也談不上跋扈……
在盛宣懷身後留下的數十萬件檔案文件中,那份未寫完的奏稿曆曆在目,記錄下了他在晚清宦途中最後的一段心路曆程。次日上午,朝廷的聖旨傳到,盛宣懷被革除了郵傳部大臣的職務,“永不敘用”。
兩天後,清廷的這隻替罪羊黯然離開了北京。兩個月後,辛亥年的最後一天——1911年12月31日,盛宣懷悄然搭乘德國的一艘貨輪,從中國大連駛向日本神戶。盛家幾個不諳人事的孩子聚集在甲板上,以為又是跟隨父親的一次出訪,已近古稀之年的盛宣懷默默走出船艙,憑欄眺望,水天蒼茫,他不知道這次前途未卜的生死逃亡會遭遇到什麼,也不知道歸途在哪?命運如何?
曆史書上記載著:就在盛宣懷乘船逃亡日本的前幾天,中國的另一位老牌逃亡者孫中山從日本乘船回到了國內,在南京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當天的報紙上還登載了一則不起眼的消息:民國政府宣布沒收盛宣懷的全部家產。
大幕徐徐拉開,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