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3章 危險思想(1)(2 / 2)

有一些與日本兵混得很好的中國籍被囚者說,他們不願意被日本人送到戰火紛飛的馬來西亞,所以才會被抓到大橋監獄裏來。被送到江灣監獄後,我發現那裏關押著大量日本軍人和普通百姓,總共有幾百人。他們被關進來,是因為被懷疑有“危險思想”。我還記得,“九一八”事變後,日本人將中國東北地區強行占據,有一位西方新聞記者告訴我,在日本本土,大約有五萬人因為懷有“危險思想”而被關進監獄。後來,這五萬餘人被送到南太平洋各地打仗。

在與大量懷有“危險思想”的日本囚犯談過話後,我發現,他們對日本憲兵的態度隻比我對日本憲兵的態度好一點兒。有一次,就在我所住的監牢外不遠處,一個日本兵遭到了一個日本憲兵軍官的毒打,險些被打死。那個日本兵之所以被打,是因為他稱那名日本憲兵軍官為“馬鹿”。“馬鹿”是一個罵人的詞彙,意思與英語中的“傻瓜”、“混蛋”類似。

在組織體係上,日本憲兵極為神秘。在某些方麵,他們很像德國的秘密警察“蓋世太保”。依我看,日本憲兵身上聚集了日本軍人所有的罪惡。從表麵來看,他們擁有無限大的權力。他們經常大言不慚地說,就連軍隊中的高級將領,他們都可以逮捕。不過,我倒從來也沒有聽說,哪一名日本大將曾被他們逮捕過。可以確定的是,日本百姓最痛恨、最恐懼的兵種就是日本憲兵了。

一天夜裏,又有一個倒黴的家夥被日本憲兵抓了進來。他是一個英國人,年紀很大了,身體極度虛弱,幾乎無法站立。日本憲兵把他推到一個靠牆的角落裏。我就坐在他身邊,所以才能看清他的神情。我發現,他似乎正在忍受著劇烈的痛苦。原來,他的脖子生瘡了,而且生了很大幾塊。由於沒有得到治療,這些瘡腫脹起來,使他的脖子隻能歪在肩膀上。後來,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一天半夜,他用胳膊肘兒撞我,詢問我是否會祈禱文。他告訴我,他生長在一個天主教家庭,便信奉了天主教,不過後來將這個信仰放棄了。他說:“我覺得我很快就要斷氣了!”於是,我們一起默默地讀起主的祈禱文。祈禱結束後,他並沒有死掉,反而平靜下來。於是,他簡單地向我講述了他一生的經曆。

他對我說,他是克拉克上尉,英格蘭是他的出生地,他在年輕的時候入伍參軍,後來被派到印度。他的部隊在印度的旁遮普駐防了17年。在這段時間裏,他很少離開軍營。從軍隊退役後,他就來到了上海,擔任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刑事調查處處長,一直工作到退休。之後成立了一家私人偵探社。在被捕前,他和夫人居住在上海附近的鄉下。他的夫人是印度人,她每天都要騎腳踏車來回奔波20英裏,給他送飯吃。珍珠港事件後,日本鬼子以從事反日間諜活動為由,將克拉克上尉逮捕。起初,克拉克上尉被關在大橋監獄最肮髒的地方,日本人根本不理他,既不給他送吃的,也不過問他的生死。

當克拉克上尉被送到我居住的那個牢房時,我根本不明白日本鬼子這樣做的用意。幾天後,日本人叫我去樓上回話。審問我的主審官是山本上尉。我對他說,克拉克上尉的病情非常嚴重,需要及時送到醫院接受治療,否則很可能會死在牢裏。聽我說完後,山本上尉伸手在脖子上比劃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他們應該用刀把克拉克的腦袋砍下來。直到這時,我才知道日本人為什麼要把克拉克上尉關進我居住的牢房。盡管山本上尉不喜歡克拉克,但我的話還是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因此,就在當天後半夜,一輛救護車開進院子裏,引起了一陣騷動。克拉克上尉被救護車拉到上海市立醫院接受治療。幾周後,就在我打算乘坐交換俘虜的船隻離開上海前,收到了有關克拉克上尉的消息,有人說他已經痊愈了。我還記得,在離開大橋監獄的那天夜裏,克拉克上尉把他的毛氈送給了我。對於冷似冰窖的大橋監獄來說,毛氈的價值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