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這麼多煙是怎麼回事呀?”
起居室的桌上亂七八糟,煙灰缸裏堆滿煙蒂,江南見到這般情景大為驚訝,於是問道:“這全是鹿穀先生一個人吸的嗎?”
“嗯?啊,是呀!”
鹿穀愁容滿麵地點著頭,把手又伸向駱駝牌香煙,扔在桌邊的煙盒已被揉搓得不成樣子。
“您已打破一天一支的規定啦?”
“昨晚打破的,心想今晚例外,便吸了起來,誰知一發不可收拾。過幾天,一定遵守原來的規定!”
八月四日星期五晚八時,江南孝明走訪了鹿穀門實的住處——上野毛“綠莊”公寓四零九號房間。
他昨天下午去醫院進行了身體檢查。幸好聽說沒發現嚴重問題,也用不著擔心腦震蕩後遺症。在充分補充了營養,足足地睡了一夜之後,體力總算逐漸恢複過來。
“還能重返工作崗位嗎?但願你別每晚為那無休止的惡夢所糾纏呀!”
“眼下看來好像沒問題。”
“你和學生時代相比堅強多了!”
“我覺得也未必是這樣呢。”江南說著,朝屋內後牆上的八角鍾瞧了一眼。那鍾和他第一次來訪時一樣,指針仍舊一動不動地指在四點前幾分鍾的地方。
“怎麼說呢?那三天裏發生的事件,彷佛做了一場漫長的惡夢。奇怪得很,我總覺得不像現實中發生的事。”
親眼看到那麼多人死去,卻缺乏現實感!江南對自已現在的心境甚至有點迷惑不解。他想自已是否仍沒有脫離那種巨大衝擊的影響?要不然就是本能地產生了自我保護意識,有了這種意識便可逃脫精神上的痛苦?
“不管怎麼說,比原來想象的要健康得多,這比什麼都好。”
鹿穀將吸了不到半截的香煙捺滅,換上一支新的,儼然一副老練吸煙者的麵孔。江南受到影響,不由得也掏出煙來,同時鄭重其事地問道。“這麼說,所有案件都是那個少年所幹了?”
“可以這麼說呀!”作家冷淡地回答,好像事情與己無關。
江南想起了前天發生的一些情況。
坍塌的道路修複之後,一群警察趕到大宅院,時間已快到下午七點。挨句話說就是在古峨由季彌從鍾塔的機械室墜地摔死將近一個小時之後,他們才趕來。同時到達的救護車立即將躺在後院的福西涼太送進了醫院。他好像也是從那高塔上墜落到院子裏的。後來他總算奇跡般地保住了性命,但至今仍處於昏迷狀態。
“雖然屍體解剖等詳細調查尚未進行,但當局的看法恐怕不會再變啦!”
鹿穀緩慢地噴吐著煙霧,並眯縫起一隻深陷的眼睛,注視那煙氣在空中翻騰。
“他們既擺出那麼多物證,最後下結論說由於精神錯亂而自殺身亡,這自然走圓滿了結一椿人命案啦!”
那是在由季彌剛摔死之後——。
伊波紗世子茫然若失地從機械室走出來,鹿穀當時從她口中了解到事情經過,大致如下:
當鹿穀和江南從骨灰堂出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倒在那兒的福西時,紗世子正向位於鍾塔第三層的由季彌的房間走去。據她說,在進入秘密通道之前,聽到鹿穀暗示說凶手可能是由季彌,於是心中焦急,不得不立即上去看看他的情況。
走到由季彌房間時,他正從窗戶俯視後院,發覺她進來,便離開窗邊,而且邊走邊說:“一切都結束了,紗世子阿姨!”然後臉上浮著微笑,現出心滿意足的樣子。“這回我姐姐不會感到孤獨啦!”
紗世子追問他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你把他們……”
“是我。我把他們都殺了!”由季彌斬釘截鐵地回答,漂亮的黑眼珠泛出異樣的光芒。
“因為那些家夥欺侮我姐姐,我是為姐姐才這麼幹的!是他們整死姐姐的,是他們殺的,我完全知道!我……”
眼瞅著他越說越興奮。紗世子大聲呼叫他的名字,想要他鎮靜下來。可是不論說什麼他都絲毫聽不進去。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起眼睛望著天棚,說道:“姐姐正在叫我呢!”他的語調是那麼興奮。“她正在喊我,我必須去.”
紗世子憑著直覺立即知道此話意味著什麼。
“我要去啦,閃開!紗世子阿姨。”
她大喊一聲“不行!”把正要往外跑的由季彌堵住,可是他拚命掙紮,甩開了她,衝出門外。
此後的情景如同鹿穀和江南目睹的那樣。由季彌跑上第四層,逕直奔入機械房。他掙脫了紗世子的阻攔,然後爬過塔中間周圍的鐵欄杆跳了下去。
其後至警察到來的這段時間裏,鹿穀和江南去了第三層由季彌的房間,發現了數件“物證”。
沾著血跡和泥土的黑色衣服一件,可能是從死者光明寺美琴身上剝下來的“靈袍”。同樣滿是血和泥的白線手套一副。帶著血跡的撥火棍一根,據說這是裏院焚燒爐使用的,最後一直收藏在“新館”的儲藏室裏。還有一件,就是“新館”走廊那副不知去向的假麵具。
這些東西全部藏在室內床底下,另外從櫥櫃的一個抽屜裏還發現了下列物品——
小早川說交給美琴的那串“舊館”的備用鑰匙。塔頂大鍾上發條用的鑰匙,也就是連結“鍾擺軒”的大壁櫥和骨灰堂之間秘密通道的鑰匙。還有數張紙片,上麵寫著“是你們殺死的”字樣,和江南在“舊館”發現的兩張完全一樣,是用同一種書寫工具,同樣的筆跡寫成的。
“我至今也不相信,”江南瞅著默默吸煙的鹿召說,“那個少年再怎樣發神經,也不可能連著殺死九個人呀!”
“你是說這和他的性格不相符?”
“我看是這樣!”
“來‘舊館’之前,你見過他一次吧。就憑當時的印象?”
“是的。他那表情呆若木雞,好像始終遊離在夢境之中,沒有醒過來似的。所以我看他和什麼殺人啦複仇等血腥事件是不會沾邊的。”
“噢?”鹿穀用夾著香煙的手指擦著鼻尖說道。“我的感覺可相反呀!那是在見到他之後一起吃飯的時候。”
“相反?”
“嗯。我覺得表麵看來他神情恍惚,實際未必如此。我甚至懷疑他是否真的瘋了?”
“您是說他頭腦正常嗎?”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當然按照一般情況,會認為他的精神狀態不夠正常。”
“您的說法有點模棱兩可呀!”
“是嗎?我是說可能是這樣。”鹿穀皺起眉頭。
“那麼,我們暫且就從由季彌已發瘋這件事說起吧。首光值得研究的,就是他的發瘋表現。伊波女士說他至今仍然深信不疑其姐姐永遠還活著,並且跟在他身邊。我不敢苟同。我想他至少知道他姐姐永遠已於十年前死去。進而也可能了解他姐姐的死因是什麼。而且,據說他本來就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我覺得這一點和過去沒有兩樣。
江南君,我不是已提到過在鍾塔的書房裏發現古峨倫典的日記這件事了嗎?”
“嗯!”
“古峨倫典已經知道十年前給永遠造成不幸的那群孩子的名字。由季彌也十有八九從其養父口中聽到過這件事。而且在倫典死後,他發現了沒有燒盡的日記的殘篇斷章,從而了解到事情經過,這種可能性也十分大。因而自然會強烈憎恨‘殺害’自已奉若女神般的姐姐的那四個人。雖然很幼小,肯定會有過早晚要報仇的思想。
在此,我們不妨作這樣一個假設,雖然有點勉強。”
鹿穀略停一下,又點燃了一支香煙。
“由季彌心想,自己早晚要為姐姐報仇,殺死那四個人。但殺人是最嚴重的犯罪,捉到就是死刑,這可怎麼辦好呢?他的幼小心靈為此而苦惱。不久,他懂得了精神病人犯罪不受罰的規定。他想隻要發瘋殺人也不判死罪,隻要發瘋……。”
“這可能嗎?”
江南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想起剛去大宅院那天,闖進“新館”客廳的由季彌說的一句話。他說,“我要殺死欺負姐姐的人。”紗世子聽到這話慌忙想予以勸止。這時,他卻說,“我沒關係,這有什麼關係呀!”那他一定說過幹什麼事“沒關係”,並且也想過為什麼“沒關係”。
“照您的說法,由季彌打那以後一直故意裝瘋賣傻啦?”江南提出問題。
“我的看法始終是假設呀!”
鹿穀強調了這麼一句之後,便對其“假設”進一步作了說明,“他一方麵像上麵說的那樣,不斷要求自己一定要裝瘋下去,實際上他的精神在自已不知不覺之中真的不正常起來。他明明知道永遠已死去這個事實,卻處處擺出一副他姐姐彷佛還活著的樣子。但是另一方麵,他又深信自已真的聽到了‘姐姐的聲音’,認為這是永遠從死亡的世界裏同他說話,他本想故意搞些荒謬怪異的言行來欺騙周圍的人,但是,現實世界並菲像他所認識的那樣。——你以為如何,江南君?”
於是由季彌在達到複仇目的之後,在“姐姐的呼喚聲”引導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江南聽後黯然神傷,對著桌子深深歎了一口氣。“讓我按照順序把整個事件作一番整理吧!”
鹿穀繼續說道:“是啊,把這次事件的開端視為‘混沌’雜誌社‘特別計畫’正式決定下來的時候較為妥當呀。參加成員定下之後將名單交給了伊波女士。由季彌一定看到此名單。不管怎樣說,他總是古峨家現今的主人,所以有關同意采訪大宅院的事,也一定從伊波女士那裏得到了什麼報告,因此譴他有機會看到參加者名單也毫不足怪。於是他發現了姐姐的四個仇人的名字,並且當得知他們將住進‘舊館’時,很快在他發瘋的頭腦裏構思出一套怪誕的複仇計劃。
七月三十日,你們采訪組一行到達大宅院,由季彌透過鍾塔的窗戶看在眼裏,並瞅準時機去了大廳,目的是熟悉一下四個人的麵孔。雖然十年前隻見過一麵,但是他們當時的麵孔一定還牢牢地印記在他的心中。在大廳裏,他從你們當中尋找並認出了他們。”
“渡邊君並非四個人當中的一個,難道他當時沒有注意到嗎?”江南插問。
鹿穀微微聳一下肩膀答道:“看來是的。雖說印在心中,可那畢竟是十年前的事呀!”
“那麼他是什麼時候從牆上取下假麵具的呢?”
“可能是在你們聽取伊波女士和光明寺美琴作各種介紹的時候。這可能不在他原有的計劃之內,而是臨機應變,想以此來掩蓋自己的麵貌吧!”
“塑膠桶的水裏果真被投放了安眠藥嗎?”
“從你談的情況看,下藥可能性很大。反正化驗結果一出來就知道了。”
“這也是那少年幹的?”
“是呀!由季彌總訴說睡不著覺,所以安眠藥成了他家的常備藥。他簡單的認為,使用安眠藥讓大家睡個不醒,便容易采取行動。於是他事先將藥偷了出來。
按照伊波女士的說法,好像藥品保管室沒有特別上鎖,偷取藥物是輕而易舉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藥,他沒有服用而儲存下來了。往塑膠桶中投藥的時間,可能和摘取假麵具是同一時間,要不就是在你們到達大宅院之前,反正不出這個時段。聽說‘舊館’大門直到你們進去前還上著鎖,但是好像備用鑰匙就放在廚房的抽屜裏,開門並不難。”
鹿穀輕輕地喘了一口氣,仍然擺出一副憂心仲仲的麵孔。他拿起駱駝牌香煙,發現裏邊是空的,便胡亂將其揉成團扔到地上。江南遞過自已的香煙,鹿穀搖搖頭說“不吸了”,然後以手托腮沉默了片刻。
“好吧,下邊講講當夜的情況!”過了一會兒,鹿穀又說了起來。
“深更半夜,光明寺美琴為什麼要單獨去‘鍾擺軒’呢?可以從多方麵設想。譬如,她也許想去拿一件永遠的遺物,以備第二天以後表演招魂使用。這時,非常偶然,由季彌沿著秘密通道走來。這可能是他父親倫典告訴了他有這條暗道及其暗門的。美琴大為驚訝,脫口問道‘你怎麼在這兒?’他當即覺得情況不妙,暗道要暴露,便把她殺掉。當時的對話及物體撞擊聲被你在門外聽到,這純屬偶然。”
“全都是偶然呀!”
“想不通?哼!那我換個方法來說明吧。譬如說,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光明寺美琴和由季彌之間原來就有某種聯係。”
“有聯係?”
“她說曾有一陣在大宅院幫助過家務事,因此,理所當然認識由季彌。離開古峨家之後,仍然偷偷地和由季彌保持聯係。因為她完全知道由季彌不像人們說的那樣是個頭腦有毛病的少年,他們的關係在她做為招魂師出了名之後仍然沒有中斷過。在這種情況下,不妨考慮是她將W大學推理研究組的學生當中,有十年前那四個人的消息親口告訴了他。
美琴和由季彌事前約定好,那天晚上在‘鍾擺軒’會麵。當然有關秘密通道的事她也是從他口中聽說的,她也許打算取得他的幫助進行更為有效的招魂表演。她就是為具體商談這件事而去的,可是……。
不管怎麼說,由季彌已在那兒將她殺死,並把屍體搬到骨灰堂,藏到一口棺材中。然後將其‘靈袍’扒下來,穿在自己身上進行報複。必殺者四人。他覺得沒有絕好機會是不可能一舉殺掉四個人的。於是他穿著同樣的‘靈袍’到處走動,為的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自己的同伴。可以認為在此他充分發揮了他所特有的智慧作用。隻要把美琴手中的備用鑰匙搶過來,大家便休想從‘舊館’中出來,這也是他早就計畫好了的。
此後的發展情況如你所知,他一瞄準機會便潛入‘舊館’,連續作案殺人。出自一種無法抑製的衝動,他寫下了‘是你們殺死的’紙條。他殺死野之官泰齊,可能是因為他從骨灰堂的地板下鑽出來時正好被野之宮看到。這位老人就對我說過他看到從骨灰堂裏出來一個黑衣瞼的死神。這死神恰好是穿‘靈袍’戴假麵具的殺人者形象。而野之宮老人不知接受教訓,後來可能又去了骨灰堂。於是非常不幸,突然遇到了從地板的‘活門’鑽出的死神。
福西所遭不幸,其經過恐怕也是如此,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要獨自登上鍾塔,但是顯然在那裏,譬如說恰巧看到了由季彌穿著沾滿血跡的‘靈袍’回到室內。所以……”
“由季彌是否有可能認出他是十年前那幾個小孩中的一個呢?”
“嗯。那也並非不可能呀!那天吃晚飯時,由季彌看到福西‘涼太’這個名字,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假如他當時從福西君的麵孔上發現,福西就是十年前的小孩當中的一個,那麼……”
福西現在正住在醫院的綜合治療室。鹿穀大概是惦記著這位新交朋友的身體狀況,他閉起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由季彌殺死內海君,就是為了銷毀底片嗎?”江南問道。
“可能是吧。他潛入‘舊館’正在窺視你們這些集中在大廳的人,照相機的閃光燈突然一閃。他懼怕自已被攝入鏡頭,於是不得已搞了一次計畫外殺人。
我是這麼分析呀,作為他來說可能也考慮盡量不去傷害那些複仇對象以外的人。譬如他僅把你打昏卻沒有置你於死地。如果你當時沒有昏倒,而是不知深淺地進行反抗,那結果會怎樣就很難說了。”
“殺害新見梢又是為什麼呢?她同古峨家無緣無仇呀!”
“她可能幹了什麼蠢事吧。她的屍體被藏在骨灰堂的棺材中,說不定她可能發現了大壁櫥內的暗道門敞著,於是想由此逃脫出去。”
“那小早川先生呢,您是說他也幹了什麼對由季彌不利的事嗎?”
“很有可能呀。”
小早川茂郎在鹿穀和紗世子進入“舊館”時就已經失綜,第二天即八月三日早晨,在大宅院東邊的森林中發現了他的屍體。是被埋在新挖的坑裏。同樣從“舊館”內銷聲匿跡的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潤一、內海篤誌三人的遺體,也在同一地點被發現。由此可見,
新館”大門的地上和連接“舊館”的通道上的血跡是在往外搬運這些屍體時留下的。
順便說一下,掩埋屍體現場一帶的地麵上,留下了無數被認為是罪犯的腳印。後經檢驗證明,這些腳印和古峨由季彌的鞋印完全一致。
“由季彌為什麼特地要把屍體運出院外呢?”這也是個必須探討的問題呀!
鹿穀繼續說道:“通常的回答是掩藏屍體是為拖延發現時間,但這次不同。這次恐怕應當解釋為罪犯由季彌的目的在於在那片森林中挖坑埋葬屍體這一行為本身。”
“您是說他是為給永遠報仇,也就是說當年永遠掉進陷坑遭受了痛苦,為了替她雪除這個怨恨……”
江南說到這兒,碰到了新問題。
“可是,既然如此,他為什麼把渡邊君和樫小姐的屍體丟在‘舊館’裏呢?”
“獨自一人把屍體一具一具運到森林去,這要比口頭說說困難得多呀。你在‘鍾擺軒’的起居室遭到襲擊是八月二日淩晨一點許。小早川先生被害假設是在你之後不久,那麼從這時起到早晨這段時間裏,他本打算把‘舊館’內的全部屍體運出去,但實際上沒能做到。這是因為時間不夠,或者是他的體力不支。所以在埋下四具屍體之後,不得不放棄原來的想法。”
“噢,是這樣。但是——”江南還要提問題,鹿穀卻不予理睬。
“還有一樁事必須加以說明,”他接著往下說道,“由季彌為什麼要去破壞‘舊館’的那些鍾表呢?他究竟為什麼要把鍾表當作凶器來使用呢?
他第一個把美琴殺死後,將‘鍾擺軒’的鍾表全部破壞掉。包括當作凶器用的法國枕形鍾及其他所有的鍾表。此後也一樣,他每次犯罪都把鍾表作為凶器使用,並加以破壞。好像隻有瓜生君和你是被用撥火棍毆打的。”
“所以,最後當您和其他人進來時,所有能運轉的鍾表已全部被毀壞了吧?”
“嗯——!”
“大廳的座鍾也破壞了嗎?”
“噯,沒錯。一零八個鍾表全遭破壞,其中也有不少是你們毀壞的。”
“嗯,大廳裏的鍾表半數以上是小早川先生摔壞的。”
“可以從由季彌的心病方麵來解釋他的這種異常舉動。也就是說他非常討厭鍾表。我親自聽他說過這類話。他所以憎恨鍾表,是因為‘舊館’中到處存放的鍾表曾經使他姐姐永遠遭受折磨不幸。”
“使她受到折磨?真的嗎?”
“這是伊波女士說的。永遠極其厭惡那些鍾表。她似乎總覺得那些鍾表在監視自已、束縛自已。看起來,那些鍾表就是她所處環境極為‘不自由’的一種象徵吧!
由季彌了解這一切。所以他把鍾表這種東西當作姐姐的仇敵加以憎恨。他用鍾表擊殺那些‘殺害’姐姐的人,這種複仇行為,同時也是對曾經折磨過姐姐的鍾表的報複。他是完成殺人計劃之後,將那些未遭破壞還正常運轉的鍾表也一個不留地毀掉,這樣做了之後,他的複仇目的才算達到。”
“可是,另一方麵,他不是還每天給鍾塔上的鍾上發條嗎?這一行動和他憎恨鍾表的心理豈不矛盾嗎—”
“我想他並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個鍾,不是嗎,從機械房裏根本看不到鍾盤。即便看到鍾擺和鍾鈴,但和普通鍾相比,不論形體大小上還是風格內涵上都完全不同呀!”
“您說得有道理。”江南雖然頷首稱是,心中卻仍有點格格不入之感。確實這麼一解釋,有條有理,物證又很多,很可能像鹿穀所說的,警察當局的看法也大體上跑不出這個範圍吧。然而……。
鹿穀將身體靠在沙發上,用力伸著懶腰說道:“反正大致如此吧!”
“好像是按計畫行事,其實是聽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好像是一切為了保全自己,最終卻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這是一樁奇特的案件,但是案發過程中的一切犯罪行為均可解釋成由於少年心理上失去平衡所造成的。”
日期
時間
舊館內部K=江南
外部S=鹿穀
7/30
18:00
19:00
19:40
21:00
24:00
采訪組進入“舊館”
第一次招魂會
散會
S、福西到達時計館,同紗世子見麵
福西見到院中有人影(由季彌)
7/31
1:30
3:00
3:30
14:00
15:00
17:00
19:00
21:00
22:00
22:30
23:00
K去廁所,尾隨美琴之後,美琴去“鍾擺軒”
K聽到說話聲和物體撞擊聲(美琴被殺)
K起床
K、小早川去“鍾擺軒”,發現摔壞的鍾和血跡,尋找美琴,但未找到
在大廳裏商量
學生們在大廳中開始遊戲,小早川去VII號房間,早紀子回寢室
散會
S、福西到達“綠莊”公寓
S接到紗世子電話
S、福西到達時計館,在走廊裏聽到怪聲。
在大廳裏聽紗世子介紹。
紗世子去由季彌房間。
野之宮出現在大廳。
紗世子回大廳。
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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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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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0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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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
21:30
22:00
22:30
23:00
早紀子、渡邊被殺
小梢目睹戴假麵具人後,發現早紀子、渡邊屍體
小梢將事情告訴瓜生
K被河原崎叫起來
試圖砸破大門
在大廳裏商談
內海在IX號房間,閉門不出
小梢回寢室
K、瓜生、河原崎去“鍾擺軒”
在大壁櫥中發現紙條
K、瓜生、河原崎回到大廳
小早川去VII號室
河原崎去III號室
K、瓜生聽到內海喊叫聲,K見到IX號室中有凶手身影,發現內海屍體
河原崎被殺(13:10)
K、瓜生撞開IX號室
在走廊同小早川回合
叫醒小梢
發現河原崎屍體
K、瓜生、小早川回大廳
小早川在寢室,閉門不出
K、瓜生查看門上的膠帶
為尋找暗門進入VIII號室
K、瓜生打開暗門
S、福西、紗世子去鍾塔第四層的書房
由季彌不在屋裏
外邊開始下雨
車胎爆裂
由季彌回屋
散會
S、福西起床
S、福西、紗世子在大廳吃飯。
由季彌起床但沒來吃飯。
委托田所修車胎
S、福西、紗世子去骨灰堂
S、福西離開時計館
S、福西到達極樂寺“綠園”
同馬淵見麵
S、福西進入咖啡店“A”
S、福西回時計館,同紗世子、由季彌一起在大廳吃飯
由季彌被紗世子帶回屋
紗世子回大廳
S、福西、紗世子去鍾塔觀看機械房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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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
4:00
13:00
14:00
小早川在大廳中大發雷霆,小梢離開房間,不知去向,瓜生去“鍾擺軒”
K去“鍾擺軒”
發現瓜生屍體,K遭襲擊昏過去。
被關進洗臉間
S、福西、紗世子去書房
S發現倫典日記
S、福西、紗世子回大廳
各自回去
S被紗世子叫起來
福西不知去向
S、紗世子、田所,進入“舊館”
“我的推測怎樣?江南君。”
鹿穀從煙灰缸中拾起一個香煙頭叼在嘴角,並皺著眉頭,將這煙頭點著,然後,目不轉睛地瞅著江南。
“噢?看來你的迷惑不解似乎還沒有消除呀?”
“不,哪裏,”江南剛開始搖頭又改了主意,變成了輕輕地點頭,“是啊,怎麼說好呢?”
“那你是說我的分析不可信?還是……”鹿穀停頓了一下,興致索然地噴出一股煙霧。
“你懷疑古峨由季彌可能不是罪犯?”
“不,我的疑問並不這麼具體,自己也說不清楚呀!”
“噢?好吧!有份材料給你也看看吧!”鹿召說完,嘴裏叼著香煙,離開桌子,消失在隔壁的洋式房間裏,那兒可能是他的書房吧。不一會兒,拿回來一疊紙,不知上麵寫了些什麼。
“喏,就是這個!”鹿穀把東西遞給江南後,又精疲力盡地坐到了原來的沙發上。
“你在筆記本上不是畫了日程表嗎?警察已把它當作證據取走,我今天拿到了複印件。”
鹿穀有個親哥哥在大分縣警察署調查一處工作。江南也曾見過幾次。他大概是通過這個門路弄到手的吧。
“我是根據那份複印件和你講的情況製作了這份記事表。”
江南接過來一看,那是一份用電腦打字印在十六開紙上的資料,是“舊館”內部和鹿穀周圍所發生事件的對照表。
“怎樣?很明確吧?”鹿穀稍過了一會兒說道。江南從攤在桌麵上的對照表抬起眼睛,說:“您這是從證明不在現場的角度分析的吧?”
“正是。”鹿穀宛如吹口哨似地噘著嘴唇點頭應道,“由季彌在作案這段時間裏的一切行動均沒有不在現場證明。”
“嗯,確實是這樣。”江南又將目光轉到表格上。
估計光明寺美琴被殺,可能是在七月三十一日淩晨三點半;早紀子和渡邊被殺,小梢看到罪犯身影是八月一日淩晨零點左右;聽到內海喊叫是同日中午十二時半;此時,江南自己隔著門玻璃看到罪犯的身影;大約三十分鍾之後,河原崎被殺;瓜生被殺害,江南遭襲擊是八月二日淩晨一點前後。
由季彌在這些時間裏均未在鹿穀等人麵前露過麵。這就是說他可能一個人待在鍾塔的房間裏。隻有一次發現他深更半夜不在屋裏。
“情況既已搞得如此清楚,即便在推測上多少有些不周到之處,罪犯也必他無疑。‘舊館’外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譬如我也好,福西君、伊波女士也好,在所有事情上均有不在場的證明。因而,隻要三個人不事先合謀撒謊,是不可能作案的,三個人絕無合夥犯罪的關係,這一點我心如明鏡,比誰都清楚。”
“說得對呀!”江南雖然口頭上隨聲附和著,心裏總感到不舒服。他覺得好像卡在哪裏,似乎忽略了什麼東西。
鹿穀依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江南這時反倒覺得心中疑雲未消的並非自己,恐怕是他本人。
“請問鹿穀先生,”江南在此決意提出一直掛在心上的另一個問題,“‘沉默的女神’那首詩怎樣了?謎底解開了嗎?”
“噢,那首詩啊,”鹿穀又嘀起嘴唇說道,“我還沒有和伊波女士說呢。不過……”
這時正巧隔壁電話鈐響起來。鹿穀鼻子裏輕輕發出“嗯,嗯”的聲音,說了聲“對不起”,便離開了沙發。
“是催促稿件的電話吧?”作家不一會兒返回來,江南故意半開玩笑地這麼問他。他板著麵孔搖搖頭,“醫院打來的。福西好像已經醒過來了。”
時計館四周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它的前院同一周前初次來訪時相比,顯得更荒涼了。和夏日萬裏無雲的晴空恰好相反,高聳的鍾塔身影變得灰暗無光,院中無論是茂密的常綠樹,還是“舊館”周圍的籬笆牆,也許由於心理作用,看上去已經褪了色。
大門前一輛車也沒有。負責案件的刑警們似乎還沒有到來。
身著黑色連衣裙的伊波紗世子在大門口迎接了他倆。她的右耳上仍然戴著助聽器。但和初次見麵時相比,變得相當消瘦,也顯得更加蒼老了。她那雙眼睛猶如久病初愈,已經窪陷進去,白發也明顯增加了。
“有關出事的情況,您已經告知了由季彌少爺的姑母足立輝美了嗎?”鹿穀鄭重其事地寒暄之後,問道。
“是的,”紗世子說著垂下了眼簾。
“看來她非常難過,並說近日要回來一趟。”
“田所師傅呢?”
“已經辭退了。他本人也提出再也不來這兒了。”
“噢,原來是這樣!”
鹿穀抬起左手瞧了瞧表,低聲說“九點半啦!”然後朝著通向後邊的走廊走去。
“一塊兒去吧,伊波女士。”
“嗯?”這時,紗世子不知所措,慌忙抬起頭來。
“去鍾塔呀!”鹿穀補充道,“昨晚電話裏不是說好了嗎?我想,就‘沉默的女神’那首詩的含意談一點看法。”
他們來到鍾塔第一層的大廳,打開電燈後裏麵仍然顯得昏昏沉沉。將兩扇門關上,外邊的光線便絲毫也透不進來了。塔內各層沒有頂棚,在那鴉雀無聲的空間裏,傳來頂端機械房中大鍾齒輪的輕輕轉動聲。
鹿穀緩緩向大廳中間走去。三天前,那個少年從上邊摔下時留下的血跡,如今已擦拭得乾乾淨淨。
“可以恭聽您的指教嗎?”
紗世子跟在鹿穀後麵從門口往裏走了幾步,駐足問道:“鹿穀先生前幾天教示說所謂‘沉默的女神’是指塔上的幾口鍾而言。”
鹿穀根本不想作答。他先是凝視著那棕紅色的大理石地麵,然後仰望高層的天井,接著又深呼吸了一下後,把臉轉向紗世子。
“伊波女士!”他叫了她一聲,然後說:“您為什麼如此仇恨那個少年,也就是古峨由季彌呢?”
江南轉到正好能看到紗世子側臉的位置,背靠著冰涼的石壁,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
“什麼?”她立即作出反應,一瞬間那表情極不自然,麵孔繃得緊緊的。這一切江南清清楚楚看在眼裏。
“您在說什麼呀?我非常疼愛由季彌少爺,哪來的憎恨呀!”她的麵頰浮出微笑。
“您說根本不憎恨他?您是打心底這麼說的嗎?”
鹿穀兩手叉著腰,以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對方。紗世子收住笑容,眼睛一直躲著他的視線。
“正在住院的福西君昨晚恢複了知覺。”鹿穀說道,“當然,目前身體還不能動彈,不過醫生說已經沒有危險,不必擔心。他說有件事無論如何必須告訴我,所以就把我叫了去。他對我講了兩樁事。”
紗世子仍然一動不動,眼睛瞅著別處。
“第一件事,他是怎樣從塔上掉下來的。他說得一清二楚,那天清晨天快亮時,伊波女士也就是你去了他的房間,你說有重要的話要說,便把他領到了這座塔,然後從第三層的窗戶上把他推了下去。此時房子的主人由季彌少爺還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這怎麼可能呢?”紗世子說著,臉上又故作笑容。
“一定是福西先生弄錯了吧?是不是由於頭部跌傷了,腦子裏出現了那樣的幻覺呀?
“是幻覺?哼!”鹿穀似乎也仿效著她微笑了起來。
“還有一件,是關於十年前夏天發生的事。他說你看一下那年即一九七九年的月份牌。還說問題在日期上。確實留在他房間的記事本的第一頁上寫著七九年七月和八月的日曆。他說那天晚上在你去他房間之前,才發現問題的所在。也就是——”
鹿穀收住口,兩手仍然叉在腰際,並朝著紗世子走了一步。接著說道:“我想您自然會知道,他就是十年前學校辦夏令營活動時來此地的四個小孩當中的一個吧。福西說他們四個人有一天下午在森林裏碰到了永遠,並把她送回這個家中。根據福西君的回憶,見到永遠那天是七月份最後的一個星期天。據江南說,已死的瓜生民佐男君也提過這個情況。福西還進一步回憶起那個陷坑是頭一天他和瓜生君兩個人一起挖的。
另一方麵,您對我們說,永遠在森林中迷失方向掉進陷坑是七月二十九日下午的事吧。所以,福西便籠統地以為他們見到永遠可能是二十九日之前,而永遠在另外一天又獨自去了森林。可是,看了那年的日曆,他才發現:七月二十九日那天正是當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永遠在同一天下午一個人兩度去森林,這種說法不僅和您說的情況有矛盾,即使考慮一下她的具體情況,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於是,我們是否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即:永遠掉進他們挖的陷坑這一事實本身根本就不存在!您對我講了假話。進一步說,她
並非由於掉進陷坑中劃傷臉造成了痛苦,因而想自殺,而是因為別的什麼理由才自殺的。”
這時,聽到紗世子輕輕地歎了口氣。她似乎被鹿穀那響徹整個門廳的說話聲勢所壓倒,眼睛始終瞅著腳下。
“永遠並沒有落進陷坑。如果這個結論是正確的,那您為什麼要如此編造謊言呢?我考慮您是不願意讓我們知道永遠自殺的真正理由。那麼,您為什麼在我們麵前說是由於掉進森林中的陷坑如何如何呢?這是否是您信口開河,同福西他們實際挖了阻坑這一事實偶然地巧合了呢?”
鹿穀是說邊斷然地搖頭否定。“我絕不相信這種偶然性。我倒覺得這樣想更易理解,即您是在知道他們在十年前挖了陷坑之後,才把它硬說成是永遠死去的原因,企圖給永遠捏造一個虛假的過去。我說的不對嗎?”
紗世子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進一步考慮,您所以想到要捏造這麼一個事實,是否因為十年前的夏天發生了不幸事故,有人掉進他們的陷坑送了性命,是吧?伊波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