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重圍的決戰——20世紀中國詩潮之三(2)(1 / 3)

不論新詩以怎樣的速度向前推進,我們仍然高度評價那些拓荒者初期的功績。胡適《嚐試集》的寫作和出版無疑是中國新詩史值得紀念的一件事。它是中國新詩的第一塊碑石,記載著創業者的全部熱情、智慧和艱辛,當然,也記載著當時的幼稚。談論這部開天辟地的詩集,最需要理解的和吸取的,是它的嚐試精神。胡適說:我們決心試驗白話詩,一半是朋友們一年多討論的結果,一半也是我受的新實驗主義哲學的影響。實驗主義教訓我們:一切學理都隻是一種假設;必須要證實了,然後才算是真理。證實的步驟,隻是先把一個假設的理論的種種可能的結果都推想出來,然後想法子來試驗這些結果是否適用,或是否能解決原來的問題。我的白話文學論不過是一個假設,這個假設的一部分(小說、詞、曲等)已有曆史的證實了;與餘一部分(詩)還須等待實地試驗的結果。我的白話詩的實地試驗,不過是我的實驗主義的一種應用。所以我的白話詩還沒有寫得幾首,我的詩集已有了名字了,就叫做《嚐試集》。《嚐試集》於1920年3月由亞東圖書館出版,初版在兩年之內銷出一萬冊,後一再再版。在1922年的亞東四版中,《嚐試集》用了兩篇代序,代序一是《五年八月四日答任叔永》,其中胡適自謂——

自信頗能用白話作散文,但尚未能用之於韻文;私心頗欲以數年之力,實地練習之。倘數年之後;竟能用白話作文作詩,無不隨心所欲,豈非一大快事?我此時練習白話韻文,頗似新辟一文學殖民地。可惜須單身匹馬而往,不能多得同誌結伴同行。然吾誌已決。公等假我數年之期。倘此新國盡是沙磧不毛之地,則我或終歸老於文言詩國亦未可知;倘幸而有成,則辟除荊棘之後,當開放門戶,迎公等同來蒞止耳!

錢玄同為初版《嚐試集》作序,首先稱讚作者居然就采用俗語俗字,並且有通篇用白話做的。知了就行,以身作則,做社會的先導。我對於適之這番舉動,非常佩服,非常讚成。胡適並沒有如他當初設想的那樣孤單,他很快就獲得了同誌和支持者。白話新詩的事業,終於由於這批創業誌士的辟除荊棘而具有一種雄視古今的氣度。

詩界革命醞釀了很久,清末的那一次終於以無所成而告終。進入20世紀頭一個十年,倡導的是實踐精神,一掃過去的空談習氣,紮紮實實地一首一首去做,而後一步一步地向著理想的目標前進。這就是一種空前的嚐試精神的魅力。於是這種不事空論也不怕失敗的思想前提,終於有了新詩的第一塊奠基石。胡適用求實的態度迎接了此書的再版,在再版自序中他再一次指出其中隻有老鴉等十四篇是白話新詩,其餘雖有可讀的但不是真正的白話的新詩。這話顯示出他已把目標放在一個更為開闊的遠方了。

三、廣泛展開的試驗青春期的幻想和追求

趁著大時代的雄風,中國的文化界和文學界投入巨大的熱情破壞舊物、創造新物。新詩在這裏充當了先鋒的角色。中國新文學革命的組織者們當時也許並沒有明晰地認識到他們為什麼選擇詩的批判與創造作為突破口的戰略意義。但我們如今反顧曆史,便發現這不論有意還是無意,都恰是那些先驅者偉大精明之處。在舊文學的堡壘中,詩是發展最充分的一個品類。千年以來的無數詩人的創作實踐,造就了中國古典詩歌完備的藝術形式、豐富的表現手段和極穩定的一套藝術思維和運作方式。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整套的舊詩詞係統,已經和中國知識分子的情趣習尚以及功名仕途緊密地聯係在一起。要想衝破這一切,不僅要麵對藝術的不可企及的完美的挑戰,而且還要麵對整個傳統營壘的情感和風習的挑戰。新詩這個毛頭毛腳的醜小鴨,就是這樣麵對著數千年凝聚而成的藝術經典。說五四前驅者的偉大精明,就在於他們有這樣的巨大勇氣和魄力選擇這一龐然大物作為攻擊對象。這就是說,一且新詩革命成功,則整個新文學革命的成功也就不在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