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死水下麵的火山(1)(2 / 3)

詩人和學者的聞一多,走過曲折的道路,終於成為戰士的聞一多。經過十餘年的思索,這支寶劍終於在人民解放的時代醒過來了,寒光閃閃,敵人為之膽寒,此是後話。而在當時,青年聞一多的思想中,總擺脫不了空虛與苦悶。他寫《失敗》,哀歎舊夢失落新夢未成,我到底沒有做好我要做的夢;他寫《幻中之邂逅》,沉迷於一種若有若無的感情——快樂和悲哀之間底黃昏。但他畢竟是有血性的青年,他《回顧》清華園中那有意義的九年的生活:是秋夜裏一片沙漠,卻露出一顆螢火,越望越光明,四圍是迷茫莫測的淒涼黑暗。他寫出了那個時代中國青年彷徨而又不曾失去光明的希望之境遇。無可奈何中,他發出了掙紮的聲音:戰也是死,逃也是死,降了我不甘心。(《深夜的淚》)這聲音是真實的,又是隱含著奮鬥精神的。盡管這時,聞一多還不曾在劍匣中睡醒,但他一旦稍為接觸現實生活,他的精美的歌聲就不能不帶上若幹苦澀。這表現在《初夏一夜底印象》中,詩的副題是一九二二年五月直奉戰爭時。詩人聽到和看到了現實生活的某些秘密,他不禁發出驚呼:上帝啊!眼看著宇宙糟踢到這樣,可也有些寒心嗎?當然,這揭露並沒有多大力量,但在聞一多的戰鬥生涯中,這直奉戰爭中一個普通夏夜的印象是重要的:他畢竟從封閉的書齋中探出了頭,他看到紊亂的現實生活的某些模糊的影子。這,大約構成了去國之前詩作中的一個強音符。

1922年,聞一多是在太平洋彼岸的異邦,懷著對他新婚遠別的妻子的真誠懷念來寫《紅豆》的。這年11月26日,他在寫給梁實秋的信中說:放寒假後,情思大變,連於五晝夜作《紅豆》五十首。這些情詩,最大的成功是它的真實誠擎。但奠定《紅豆》這部詩集的地位的是《孤雁篇》中的大部作品。朱自清評論說:他的詩不失其為情詩。另一方麵他又是個愛國詩人,而且幾乎可以說是唯一的愛國詩人。(《中國新文學大係詩集導言》)這一判斷,大體是據此作出的。聞一多在美國,結交了許多真誠的朋友,但又蒙受到弱國國民的屈辱。生活在受歧視的境遇中,他更加懷念自己的祖國。天涯涕淚一身遙,他借杜甫的詩句來寫自己的心境。他把自己喻為失群的孤雁,這隻流落在水國底絕塞的孤禽,發出了哀音。麵對著鋼筋鐵骨築起的財力底窩巢,他詛咒那喝醉了弱者底鮮血的鷙悍的霸王。在這些詩句中,聞一多盡管還沒有明確的反帝意識,但他卻已看到資本主義的罪惡,他詛咒這一罪惡。切身的痛苦經曆,把聞一多和受淩辱的人民大眾的感情聯係了起來。他禁不住思念起自己的父母之邦,如孤雁之想念那霜染的蘆林,那蘆花鋪就的床褥,那友愛而歡樂的雁陣。愛國的熱情激動著聞一多。他告訴朋友說:我想你讀完這兩首詩(指《太陽吟》、《晴朝》),當不致誤會以為我想的是狹義的家。不是!我所想的是中國的山川,中國的草木,中國的鳥獸,中國的屋宇——中國的人。(1922年9月22日給吳景超信)

的確,他懷念的是整個的中國。他簡直悔恨自己所選擇的道路,他不無沮喪地奚落自己:我是個年壯力強的流囚,我不知道我犯的是什麼罪。(《我是一個流囚》)與其說,他的去國求藝是懷著憧憬,不如說,他踏上異國土地時是懷著惶恐。他無可奈何地說:我隻得闖進縝密的黑暗,犁著我的道路往前走。去國途中,他向生命之海的燈塔真誠祈禱:照著我罷!照著我罷!不要讓我碰了礁灘!不要許我越了航線。(《太平洋舟中見一明星》)聞一多這種詛咒與悔恨是真誠而沉痛的。他在家書中寫道:一個有思想之中國青年居留美國之滋味,非筆墨所能形容。俟後年年底我歸家度歲時,當與家人圍爐絮談,痛哭流涕,以泄餘之積憤。他來不及等到這個機會的到來他借助那噴泉般的詩情傾訴了這種積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