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曆史的沉思——新中國三十年詩歌創作的回顧之二(4)(1 / 3)

革命代替了前一段詩人們所關注的現實的變革、建設的進展,對於現實的臨摹已變得拘滯而已被自覺地拋棄。革命精神在詩中的發揚日益變得重要起來,要是把建國初期的詩歌與五六十年代之交這段時間的詩歌加以區別,其標誌則是前者注意現實的變異,後者注重精神的發揚。詩歌技藝的精進當然使得那些幼稚摹寫現實的風氣得到了改變,但更重要的是社會生活的決定性影響。那時節,遊行隊伍中進發著如雷的口號聲,報紙和廣播不間斷地抨擊帝國主義和修正主義的勾結。天安門前經常舉行聲討和支援的集會,總是紅旗,紅旗,無間斷的紅旗;這讓人想到:世界革命已經到來,中國進入共產主義已不再是遙遠的未來了。在這樣的背景下,把目光盯在一些太實際的事物上的人是缺乏遠見卓識的,人們不是像過去那樣熱戀於表現哪裏出現一條鐵路或哪裏新蓋了一座工廠,而是要通過哪怕隻是一塊現台、一支竹矛尋求革命精神的宣揚。過程變得不重要了,細節也可以不考究,但是政治主題和革命思想的寄托卻是靈魂和精髓。

政治正在滲透到抒情領域中來,革命改造了部分的抒情詩,這就宣告了政治抒情詩作為一種新的詩的體式的誕生與壯大是一種必然。政治抒情詩的盛行是建國後新詩的一大成績,是史無前例的。這是政治在我國社會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以及在黨的領導下,人們的政治熱情日益高漲的現實所促成的。但是,在此後,也出現了若幹不很健康的現象,一些人曾對此加以必要的提醒。王亞平在1960年1月號《星星》上發表題為《那不是詩歌創作的堅實道路》一文指出:寫政治抒情詩,要富有熱情,還得有馬列主義的理論素養,又有通過具體事物對政策的深刻感受,抒發出來的詩情,才是真實的動人心弦的。沒有這些,就是虛偽的感情,不真實的詩!同時,我覺得一個初學寫詩的同誌政治思想修養差,曆史知識不夠,不應該搶著寫毫無把握的政治行情詩。他指出:題材不熟悉,就沒有思想基礎,隻好求之於貧乏的語言(沒有思想,語言一定貧乏)。這一切正是嚴重地違反了創作規律(任何作者都應該寫他熟悉的題材)。他的這一番預見性的話卻相反地引起了迅速的和嚴厲的批評,《詩刊》於1960年2月號發表了《王亞平反對的是什麼?》的文章,強製性地壓下了正確的意見。

1958年,隨著新民歌的廣泛宣傳及其地位的加強,抒情詩的政治化已經出現端悅,改革在悄悄地進行著。60年代初,出現了大量別有寄托的抒情詩,有的自然貼切,有不少詩則顯得生硬,仿佛是外加的政治。例如,明明是船走在長江的感受,卻偏要做政治的文章,胸中長江不倒流,此刻有舵手;明明是寫驚蟄這一自然節氣,為了表現進步的時代精神,對詩題作了誇張的比附:十萬裏江山,十萬裏錦屏,十萬裏高亢歌聲,漫漫四海來呼應!驚得牛鬼蛇神,膽裂心崩!一首詩寫胡桃樹,對著胡桃樹的感想是:應該把什麼向祖國獻出?最後想到像胡桃樹那樣有一萬顆心,每顆心都像胡桃那樣圓熟。一首詩寫川江領航員,由於生硬地比附政治,使這首詩失去了現實感:即使在夜晚,你也能把航向分辨,數著江上的標燈,駛向太陽身邊。

人們都舍棄了過去那種寫實的筆調,那種把筆墨專注於具體事件進程的詩篇已經基本消失。許多被叫做富有深意的詩篇,往往隻是從具體對象的恃征出發迫不及待地聯想重大主題。這類詩篇,工業有,農業也有,似乎一切題材都在悄悄地起變化。鋼啊,鋼!一身豪氣一身光;巍然戰鬥在火熱鬥爭的前線上,很快,鋼不再是鋼,它成了無所不在的精神。同樣,《饒鑄者》也不再是饒鑄者,它由原來具體對象幻化為抽象的精神:砸斷手拷腳鐐,還要多少大錘?劈開黑牢鐵門,還要多少鋼斧?撥散滿天陰霾,還要多少利劍?開辟燦爛生活,還要多少犁頭?由利劍可以類推一切,這裏澆鑄的都不是實體。因為從來沒有一把具體的利劍可以撥散陰霾。這個時期的詩風就是追求這種由具體生發為抽象的概括,一個鍛打車間髙不過十尺,寬不過丈把,但是卻聯係世界上的雷電與雲霞:鍛的是旗幟,打的是天下。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抒情詩的基本傾向是由現實轉向象征。

到60年代初,詩歌已經明確地由摹寫現實而轉向抒寫激情,這一潮流由於兩首可以視為路標式的作品的出現而明朗化起來,它們是賀敬之的《雷鋒之歌》和張萬舒的《黃山鬆》。這兩首詩,都蘊含了鮮明的時代精神。《雷鋒之歌》顧名思義是一個具體的題目,按照習慣,很可能被寫成《劉胡蘭》一類先進人物的事跡頌歌。但《雷鋒之歌》恰恰隻在借助英雄的業績去概括、實現時代精神。它沒有成為敘事詩而隻是行情詩即是明證。它的目的不在表述雷鋒的身世與事跡,它要麵對整個世界發言,它的目的在於吹起無產階級大軍的震天號聲,在於敲響革命人生路上這嘹亮的鍾聲。把具體的先進人物的事物材料改造成為聲勢宏大、激越奔放的長篇政治行情詩,這標誌60年代的詩歌正在擺脫太具體的羈束而走向象征,表現了追求更豐富的政治寄托的傾向。《黃山鬆》是首短抒情詩,鬆樹本身隻是一個媒介,完全是尋求通過具體物象以作更大範圍的抽象概括:九萬裏雷霆,八千裏風暴,劈不歪,砍不動,轟不倒。這與其說是寫實,不如說是比附,是一種革命精神的寄托;要站就站在雲頭,七十二峰你峰峰皆到;要飛就飛上九霄,把美好的天堂看個飽。這與《雷鋒之歌》的主旨完全相同,它不是在寫具體的事物,而在闡發某種情操,某種胸襟,某種氣度,當然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時代的革命精神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