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格格不過是一個還在吃奶的娃娃,哪裏能熬得夜,此時早就在乳娘懷裏睡得香甜。乳娘卻知道必定是出了大事,她一麵想著不久前剛剛見到宋格格病骨離支的倦容,一麵想著還算和善從不為難庶女的嫡福晉,兩個女人的臉不斷在她腦子裏回閃。就這樣,傻愣愣的無法權衡,隻得用不斷輕輕拍著大格格的後背,來安撫自己。她和大格格坐在偏殿已經有一會子了,開始夏還陪著她說了會子話,後來就出去了,半晌不見蹤影。乳娘止不住地向外張望,除了昏夜茫茫什麼也不見,明明滿院子都有人卻一點聲息也無,讓這個夜顯得幽怨清冷,愈是這樣,乳娘心裏愈是沒底,一顆心撲通撲通像是打鼓一樣。她低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大格格,亮堂堂的燭火映得大格格長長睫毛下兩道濃濃的黑影,說不得隻有強自鎮定。
不大會兒工夫,院子裏撲簌簌地進來一群仆從,為首的正是本應去做客的嫡福晉舒蘭。乳娘見了連忙抱了大格格,張麼慌地迎到了門口,給舒蘭行禮,心裏卻明白這是宋格格大限到了,淚珠子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夏正待要訓斥,舒蘭抬手止了道:“罷了吧。大格格還不曉得事,好歹也要有人替她哭一哭,別寒了一個當娘的心,讓她走得安心些。”乳娘也不是不懂事的,連忙拭了淚,應道:“多謝福晉慈悲體恤,是老奴逾矩了。”舒蘭擺手示意她跟著,又向裏走到西房,自有挑簾丫頭打了簾子。屋裏很是昏暗,藥氣濃重,並不冷的天,卻燃著碳。乳娘連忙輕拍大格格的肩膀,讓睡熟孩子醒來。大格格迷迷糊糊地睜了眼睛,以為要喝奶,卻不是,由不得哭了起來。乳娘連忙安撫,又希冀大格格能給舒蘭行禮討個歡心,大格格卻並不合作,小手牢牢抓著乳娘的衣襟,乳娘輕輕掰開了大格格的手,有些尷尬地賠著笑臉。舒蘭擺手道:“不過是個不曉事的孩子,不用強迫她,還是趕緊讓大格格去給她額娘磕頭是正理。”說罷,乳娘抱著大格格跟著舒蘭進了裏間。
宋蟬也曾經是個明媚的女子,此時瘦得不成樣子,雙目迷蒙,顴骨高聳,膚色蠟黃,臉頰上卻泛著疑人的紅,舒蘭不禁搖頭歎息。服侍宋蟬的丫頭連忙在宋蟬耳邊輕聲道:“福晉和大格格來了。”宋蟬一聽,不知從哪裏灌來一股力氣,倚著丫頭半撐起身子,手抬得高高的,喉頭發出赫赫的聲響卻說不了什麼話了。舒蘭走到床前,用手一指床前的腳踏,乳娘立刻抱了大格格跪了,道:“大格格給宋格格請安磕頭了。”宋蟬斜著眼睛盯著大格格的臉,又轉過來看著舒蘭,又盯著大格格,反複數次,舒蘭明白宋蟬的意思,道:“宋格格你放心,大格格以後就是我的孩子,我自會看顧,有朝一日,她將以四阿哥家嫡親閨女的身份嫁出去,我會給她選個好人家,定保她一世平安,你且安心。”聽了這話,宋格格好似卸了一口氣似的,合目向後一倒,昏死過去。
候在一旁的太醫連忙上前,其他人則退出病房。不大會工夫,太醫來回稟舒蘭,說是隻在這一兩個時辰了。夏見舒蘭臉色不大好,輕勸道:“宋格格就大格格一塊心病,如今福晉替她圓了,再沒有掛心的,也算是了了她的心事。再往後都是宮裏的慣例,派個辦熟差事的監管著就是,出不了岔子,倒不用福晉一味傷神。如今這院子裏均都指望著福晉,福晉也要保重身體為上才是。”舒蘭此時卻是疲累極了,雖應了去歇息,卻到底歇不踏實,寅時下人來報,宋格格殯天。此時,天邊已經泛出了魚肚白,可宮裏因著高牆大院,仍是在暗暗地陰影裏。
舒蘭披衣起身,臉上表情似悲似喜。像是宋蟬這樣的女人,舒蘭打心眼裏敬重。宋蟬從來就是一隻在命運的大海裏翻滾的小舢板,沉浮翻滾從來由不得她自己,她僅是宮裏一個不打眼的存在,最卑微不過的人,除了大格格以外,她幾乎沒留下任何痕跡,倏地出現又倏地消失,在這宮中無關緊要無足輕重。即使是這樣在權貴眼裏的可憐人,也數次被不同的人利用,包括舒蘭自己。現如今因著地位低下,連喪儀都簡化得不能再簡化。可就是這樣一個卑賤的女人,卻也拚了命要保自己女兒一個安穩前程。舒蘭不由得歎息,女人啊,為了丈夫子女總是不惜一切代價,唯獨就是不考慮自己,可敬可佩,又可悲可憫。
大格格的事情舒蘭還沒有回稟四阿哥,所以仍沒有給她挪屋子,雖然四阿哥肯定又是一句“自有福晉定奪”來搪塞,那舒蘭也不敢有絲毫馬虎大意,這一位哪裏是好糊弄的主兒?以為他好糊弄的都沒好下場。因此,大格格仍在宋格格的屋子裏,舒蘭發現大格格似是被這做戲一樣的喪儀迷住了,少見的大麵積的白色讓她覺得這種裝扮格外別致,這麼多人裏裏外外的收拾讓她覺得很是有趣。乳娘被大格格這樣興奮給嚇壞了,不住地背著人掐著大格格的腿,讓她哭。大格格被掐得疼了,終於大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