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裏,小妮陪著薛老大趕往醫院,看見他爸爸已奄奄一息。薛老大怒吼道,是什麼車撞的我爸,我去殺了那司機!他爸拉著他的手說,孩子,別亂來,別人賠了錢的。薛老大仍怒不可遏。他爸用微弱的聲音說,孩子,你爸是故意撞車的。很多次都是這樣。我們需要錢呀……
薛老大他爸說完這話就斷了氣。薛老大痛哭流涕,說他對不起他爸,他什麼也不知道,他上學讀書和他媽癱瘓在床的治療都是靠他爸,他怎麼就從沒想過這種艱難呢……
小妮陪著薛老大處理他爸的後事,今天突然想起家裏便大哭了一場,想起媽媽、想起珺姐,她覺得自己簡直不是人,便一路流著淚跑回家了。回家後,她和母親抱在一起,又轉頭問,我姐呢?她媽說,去龍峰山辦事剛回城,今晚在紫園,不知道有什麼事不能回家。但我總掛著她,擔心她出什麼事……
小妮一聽,便趕往紫園來了。
我在黑暗中聽著小妮的講述,想著她為找我在紫園裏亂竄還掉進了池塘的情景,我心如刀絞。
我說,小妮,姐姐害了你了……
54
這是個充滿恐懼和絕望的夜晚,整個紫園寂靜無聲,黑暗中遊蕩著死亡的氣息。
求生的欲望讓我的鼻孔中出著粗氣,我在黑暗中小聲地問,小妮你能動嗎?
我聽見小妮的掙紮聲,她說,姐,我站不起來,他把我手和腳的繩子連在一起了。
我說,你等著我。
我將被捆住的雙腿慢慢移到床外,想站到地上去。可是由於雙手被反綁,一失重便滾到床下去了。我忍住疼痛,慢慢挪動到小妮身邊。我喘著氣說,用背向著我,我用嘴咬開你手上的繩子。
希望就是這樣到來的,我用牙咬著小妮手腕上的繩子,將它一點一點地撕開。
正在這時,響起開門的聲音,燈也亮了,趙開淼走了進來。他反手關上門後,衝過來一把將我推開,對著我的鼻尖吼道,想跑,沒那麼容易。
他的再次出現讓我心裏發抖,我想他已經做好那種可怕的準備了。我說,我們的事與我妹妹無關,你必須放她走,不然我變成鬼也饒不了你的。
他猙獰地一笑說,你知道你會變成鬼嗎?可惜呀,看你的樣子,還是個學生吧?什麼晶晶小姐,銀行白領,你說,你幹這事調查公司給了你多少錢?
我說,這不關你的事。
他仰頭對著屋頂叫道,錢啊!為了錢這世界都瘋了!我他媽也是為了錢才從政府部門出來辦公司的,到現在兩手空空,這錢他媽的是什麼魔鬼呀!
趙開淼的聲嘶力竭反而讓我冷靜下來。我說,你何必毀了自己呢?你如果不想坐牢甚至被槍斃的話,錢沒有了還可以再掙嘛。
我說出這話,以為可以打動他,沒想到他衝口吼道,再掙個屁!我用了十年掙的錢被爛尾樓一口就吞了,你以為掙錢那麼容易麼?死了好,死了就什麼也不想了……
趙開淼在吼叫中聲音越來越弱,眼中的凶光也失去了銳利感,這表明他瘋狂的血液正在開始冷卻下來,我突然感到我的結局也許並不是那樣糟。
我的判斷很快得到了證實,他後退幾步坐在椅子上,表情由猙獰變成了茫然……
這時,我聽見有聲音從外麵的井台上傳來,是有人用木桶打水的聲音。已是半夜,誰會在井裏打水呢?
趙開淼也聽見了那聲音,他的臉朝向門的方向,有點兒發呆。
很快,井台上的聲音消失了。我正納悶,一聲女人的哭號頓時讓我的毛發也立了起來。那哭號聲並不高,但又尖細又悠長,像有鋼針紮著你的心一樣。
我想起了曾經出現在井台邊的白衣女人。
趙開淼走過去開了門,也許是外麵太黑吧,他將手搭在額頭遮住屋裏的燈光往外麵看。
讓人毛骨悚然的哭聲在開門瞬間消失了。趙開淼走出門,我聽見他的腳步聲往井台方向去了。
突然,傳來一聲男人的驚叫,是趙開淼的聲音,這種從肺部發出的驚叫表明外麵發生了非常恐怖的事。
我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一個女人的身影已經衝進屋來。天哪,這是一個滿臉漆黑的女人,披著頭發,兩個眼眶空空如也,沒有嘴唇,血紅的舌頭從裸露的牙床中吊出來。
我和小妮都發出尖叫。
突然,這女鬼變成了一個女孩,她是小冷,紫園住宿部裏唯一的女服務員,以前我來這裏時她幫我開過院門。她將從臉上摘下來的麵具扔在地上,蹲下身來就替我解捆住手的繩子。
我不知說什麼好,隻在嘴裏念著,小冷,小冷……
她一邊替我解繩子一邊說,那個姓趙的壞蛋被我嚇昏了。他天黑後就到值班室威脅我說,叫我別管他的事,否則要叫老板開除我。可是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我們有個服務員就是被這些男人害死的,我要替她報仇……
我和小妮的繩索被解開了,我站起來,腿和手臂已經發麻。小妮抱住我哭道,姐姐——
我抱住小妮的頭,突然看見趙開淼已站在門口。他望著屋裏的一切,顯然已沒有進攻的願望。他扶住門框,仿佛站不穩似的。
突然,一個衝進屋來的人將他擠到了門邊,是方檣來了!他抱著我,又摸著小妮的頭說,我一晚上睡不著,爬起床去了小妮家,何姨正急得沒法,我聽說你們在紫園後就趕過來了。
我抱住小冷,對方檣說,是她救了我們。小冷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趙開淼仍靠著門框站著,臉上是茫然和麻木。方檣看了他一眼後問我道,需要報警嗎?
我說,不用了。
現在,那個難忘的暑假早已成為往事。我即將大學畢業,正準備著考研究生的事。馮教授說我對心理學的天資更好一些,建議我向這個方向發展。重要的是,他說我的死亡妄想沒有了。我歪著頭問他道,我什麼時候有過死亡妄想了?馮教授笑了,拍著我說,好,好,知道調皮了,這才是真正的你。
方檣的事做得很順。前幾天我對他說,為了考研,我們得減少約會了。他在我臉上親了一下說,好,我們得如隔三秋了。他還告訴我他們公司在爛尾樓上的那幅巨型廣告即將取下,因為爛尾樓已經拍賣了,陷在這樓裏的三角債也已解決,新的公司要來完成這幢大樓了。我想到了趙開淼,他也可能由此好起來了。我並不恨他,還多少有點歉疚,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小妮和我一樣麵臨新關口,隻是她麵臨的是高考。何姨已和畫家結婚了,去藝術學校工作後忙得她管不了小妮,我每到周末仍去她家。小妮每次都會從樓梯上迎下來抱住我,嘴裏很甜地叫道,姐姐——姐姐——
我問起她的同學薛老大的情況,小妮將頭扭向一邊,她的沉默讓我不便多問。
最近,在學校文學社團舉辦的活動中,我認識了作家餘以鍵先生。他聽了我的經曆後打算寫成書,我同意了。正如人做了噩夢需要講出來才能破解,我也希望他將這一切寫在紙上後,我和小妮還有更多的人都會從此交上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