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這一個夜晚我倍感沉重。即將找到小妮的欲望被我自己的處境壓下,我發覺我在調查公司的工作無異於一份謀殺。
趙總喝醉了,正在隔壁房裏呼呼大睡。我不知道他下一步的命運會怎麼樣。我想向他說,我不叫晶晶,我並沒有恩於你而是在調查你。但是,這樣做又有什麼用呢?我從他那裏得到的他個人的資產情況早已交給公司,以後的事我已經無法左右無法改變。天哪,我怎麼就接受了這份工作呢?
我拿出手機,信號還好。方檣的短信早到了,他寫道——我心裏發慌,像要出事似的,你在工作中一定要小心謹慎。落款是,你的檣。
我的眼眶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我給他回了一條讓他放心的短信。接著,按規定我給調查公司的劉總發短信彙報工作,說工作按計劃進行一切正常。
我努力用調查公司的話來寬慰自己——你做的工作是合法的民事調查,債權人向債務人討債是正當的權力。
可是,道理並不能說明事物的全部,尤其是關係到人和人心,若幹道理就顯得偏執或蒼白。
我無法入睡,夜裏十二點半鍾,我已設置為振動的手機突然顫動起來,是畫家打來的電話。他說,畫室裏又發出聲音了。怎麼辦?你上樓來看嗎?
我這才想起我對畫家的承諾。我小聲地說,我不在家,來不了。
畫家說,那怎麼辦?畫室裏像是有人似的。啊——
聽見畫家在電話上發出叫聲,我忙問,怎麼了?
我聽見門響了一聲。畫家用發抖的聲音說。
真的是青青的魂靈在屋裏走動嗎?我的頭腦快速地運轉著,正想對他說,你要麼出去看看,要麼在床上別動等天亮再說。可是,這些話還沒出口,我聽見隔壁有開門的聲音。
我立即關閉了電話。
是趙總醒了。他走出門在外麵嘔吐。過了一會兒,他又進屋睡覺去了。
我沒敢與畫家再通電話。趙總也許並未睡著,我得小心為妙,不能在無意間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躺在床上,想睡一會兒。突然,有雪亮的閃電刺進窗戶,接著響起雷聲,一場夜雨來臨了。
我第一次體會到山雨的氣勢,耳朵裏不是雨聲而是轟鳴聲,感覺到山體仿佛要崩裂似的。
太困了,我仿佛躺在一個轟響的音箱中睡去。
早晨醒來,雨已停了。我和趙總匆匆地趕向大溶洞。趙總的臉色不好,可是他說昨晚很高興。
雨後的山中罩著白霧,我想象著在大溶洞找到小妮的情景,她和薛老大也許正在住宿的某戶人家院裏吃早餐呢。
突然,一道湍急的山澗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水麵約有五米左右的寬度,但水流很急,撞到石頭上便濺起很高的水花。順著水浪望去,不遠處便是一個張著大嘴的山洞,山澗的水轟響著全部湧進洞裏去了。
趙總說,這就是大溶洞了。洞裏麵是暗河,沒人能進去的。可是,這山澗的水是很淺的呀,他以前來時人人都能輕易涉過。
舉目望去,山澗對麵有幾戶人家,可能就是接待遊客的地方了。而小妮,也許就在其中的某一家。
我走到水邊用腳試了試,突然聽見有人高聲叫道——不能過,會被水衝走的!
發出叫聲的是一個從側麵山坡上走來的農民。他走近我和趙總說,下雨後山洪發了,要等到中午後這水才會小下來。前天也是大雨過後,有人從這裏過就被衝進洞裏去了。
被衝走的是什麼人?我衝口問道,聲音已變了調。
不知道,那農民說,沒有人看見。但是,那邊有一隻鞋子,肯定是有人被水衝走了。
某種預感已經讓我發抖。趙總扶住我說,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去看看那鞋子吧。
這個農民領著我們沿著水邊走,很快在水旁的一塊石頭邊出現了一隻鞋子。
那是一隻今年城裏最流行的女式涼鞋,鞋背上有黑色的蝴蝶結,一個月前我看見小妮從商場買回家的。
我看見這隻鞋子後就暈倒了。
當我睜眼能看清東西的時候,周圍已圍了不少人,都是當地的農民。我聽見一個大嬸正在向另外的人講述,說是被大水衝進溶洞去的可能是兩個人,一男一女。她說這倆人就住在山洞對麵她的家裏,住了好幾天了,女孩叫小妮,嘴巴挺乖巧的。前天一大早,這倆人不知為什麼急著要走。大嬸說要等到午後溝裏的水退了才行,他們說去水邊看看。大嬸忙了一陣自己的事後,溝邊就沒人了。
趙總扶著我站了起來。我走到那位大嬸麵前說,我就是小妮的姐姐,專程為找她的。
大嬸害怕地說,這不關我的事呀,是他們自己要走的。
這時,我聽見趙總在和周圍的農民討論找屍體的辦法,所有的聲音都說,找不到了,這洞下麵連著陰河,從大山底下走了。
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周圍的人歎著氣漸漸散去,最後隻有幾個山裏的孩子站在原地,顯出好奇的樣子。
我坐在地上,望著湍急的水流。這水估計不過半個人深,但極洶湧,在不遠處以兩米來高的落差跌入那深不可測的洞中,發出震耳的轟響聲。
趙總坐在一塊石頭上,用手抱著頭。顯然,這場事故在他的人生經驗中很罕見。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對一個十來歲的農家男孩說,你能幫我找一片鳥羽毛嗎?要長一點,漂亮一點的。
羽毛?男孩望著我說,我可會抓鳥了,你等一等。說完,他便招呼了另外幾個孩子向嶺上跑去。
不一會兒,孩子們真的將鳥抓來了,是一隻漂亮的畫眉。我取下它翅膀上的一片羽毛,然後放飛了它。
這片羽毛銀灰色中夾雜著一些緋紅,像晨光剛剛照到大地上的感覺一樣。我走到湍急的水邊,將羽毛放入水中。我望著它被水帶走的方向,一直到跌入溶洞,我的耳中灌滿經久不息的水的回聲。
我在心中念道,小妮,姐姐來給你送羽毛了,你,飛吧……
整個下山和回程途中,我的頭腦都處於空白狀態。一直到趙總打開車門叫我下車,我還有種仍在水邊的感覺。
我走下車來,已是傍晚時分。我看見陌生的房子圍成了一個四合院,院裏有樹和水井。我問,這是哪裏呀?
趙總說,這是紫園呀,我看你的狀態,回家肯定是不行了,先在這裏住一夜,調整好情緒,明天再回去給你的姨媽講表妹的事。
我說,不。但剛一邁步子,身體就晃了一下。趙總將我扶進一個房間。他說,你先睡一會兒吧、我就住在隔壁、這裏安靜得很、正適合你休息。
他出門時又回頭對我說,我去大門口取一封信,有人說有我的信件在門衛那裏。奇怪,沒人有知道我住在這裏呀。我去看看,你好好休息啊。
趙總走後我給何姨打了電話,說我已回城,今晚有事住紫園。通完這個電話後我便沉沉入睡。夢中感到身體在掙紮。醒來後望見天花板上吊著一盞昏黃的燈,不知是夜裏什麼時候了。我想坐起來,身體卻動不了。意識清醒過來時,我才發覺自己的雙手已被綁在背後了。
嘿嘿!我聽見了冷笑聲,側臉一看,趙總正從外麵走進來,一臉凶神惡煞的樣子。
完了!我在心裏叫道。
53
趙總站在牆邊用低沉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戲演完了!我真佩服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