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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檣仍住在我曾經去過的那處出租屋,隻是這次我無心關注他屋內有無變化,拿上手電筒以後,我們便坐車直奔爛尾樓而去。
從我開始在這裏值夜班守樓,到現在來這裏尋找小妮,事物的變數讓人難以預料。我和方檣沿著樓下的牆根尋找著上樓的入口,方檣說既然有人能上去,證明除了封住的樓口外一定另有入口。我們沒開亮電筒,以免守樓的薛師傅發現後阻止我們的行動。
但是,我們還是被人發現了。當一聲男人的喝問在黑暗中響起時,一柱手電光照到了我們臉上。
我隻好對著刺眼的光亮說,薛師傅,我來找找我以前掉在樓上的東西。
我不是薛師傅。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他昨天遇上車禍,住進醫院去了。
我迎著手電光走到了這個人身邊,果然不是薛師傅,而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我向他說明我以前也是這裏的守樓人,有次上樓巡察時,可能將手表掉在樓上了。
那人咕噥著,怎麼黑燈瞎火的時候來找。我說工作忙啊,沒辦法。我還向他打聽薛師傅受傷的情況,他說傷勢很重,可能活不了幾天了。我的心頓時沉甸甸的。
這個新的守樓人看來無意阻止我們的行動。他說,晚上找東西可不是好玩的。唉,你們膽大,隨你們的便吧。說完,他便搖晃著手電光回值班室睡覺去了。
我在黑暗中對方檣說,該問問他從哪裏可以上樓呀。方檣說不用問了,他已經發現了門路。
在被封住的樓口處,旁邊有一處很矮的窗口,並不費力就可以翻進去,然後從這間底樓的屋裏出來,眼前就是上樓的樓梯了。
方檣開亮了雪亮的手電,我們開始往上走。未完工的樓梯沒有護欄,我們盡量沿著靠牆的一邊走。空氣中有很濃的廢墟氣味,小妮如果敢到這裏來過夜,一定是薛老大這膽大妄為的男生出的主意,並且得有他陪同才行。
根據我們在咖啡館望見的亮光,住在這樓裏的人大概在十層左右的位置。因此,我們一邊爬樓,一邊記著樓的層數。到了八樓的時候,我有點緊張起來。我想起了我曾經在這樓裏遇見的情景——一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雙光腳從蓋著的破布下伸出來。那是我的幻覺嗎?但是,小妮也講過,她和同學打賭到這樓裏時,遇見過一個嘴唇塗得通紅的女人。如果馮教授認為我的死亡妄想常使我產生幻覺,那麼小妮呢?不會人人都產生幻覺吧。
緊張和連續爬樓讓我氣喘籲籲,走在前麵的方檣停下來回頭說,你害怕了麼?我說有一點兒,他說其實他也害怕,但想到如果小妮都敢上這裏來,我們還怕什麼呢?
這話給了我勇氣,我說繼續往上走吧。
九樓到了,我們從這層樓開始查找。我突然想到,這層樓也是小妮當初和同學打賭時要求到達的樓層。我們進入了樓道,裏麵的房間隔牆都處於未完工狀態,有的隻砌了一半的高度,門窗也是洞開的空框。在手電光的移動中,這些殘缺的牆體和空洞的門窗給人以陰森的感覺。
突然,方檣叫了一聲。我抬頭望去,他的手電光正照著睡在地上的一個人,他的一雙光腳從破布下伸了出來。我也叫出了聲,心髒緊張得像要破裂一樣。方檣的手電光顫抖著往前麵劃了一個弧形,天哪,地上橫七豎八睡了好幾個人,有個人突地坐了起來,用一隻髒手遮住了眼睛。
都是些流浪漢!方檣的聲音將我從地獄救了出來。在手電射出的強烈的光柱中,這些髒兮兮的家夥陸續坐了起來,露出很害怕的樣子。
方檣大吼道,我們是守大樓的,誰叫你們到這裏來的?
其實,方檣的問話完全多餘,我知道他隻有這樣吼了,才能解除剛才的驚嚇。
也許看清了我們不是警察,這些流浪漢露出了愛理不理的樣子。其中一個頭發蓬亂的家夥對著方檣說,大哥,我們沒地方睡呀,這樓空著也是空著。
方檣也鎮定下來,用手電照了一遍這裏的環境——地上有草墊,靠牆還擺著一張破舊的辦公桌,桌上有幾支長短不齊的蠟燭。看來,這裏曾經是建築工人休息的地方,這些流浪漢還真會找地方睡覺。
你們住這裏多久了?方檣繼續喝問道。
回答聲此起彼伏,有的說住了幾夜,有的說今夜剛找到這裏,隻有一個人說他住了很久了,以前的守樓人從沒趕過他。說這話的人用意很明顯,就是要方檣放他們一馬。
方檣用手電光射著這個住了久的人,是個半老頭子。方檣問他道,你最近有沒有看見過一個女中學生上樓來?
老頭子將頭偏了偏,以避開手電光的直射。他說,大哥你開玩笑了,女學生怎麼會上這裏來呢?我從來沒看見過。倒是一個多月前,有個女瘋子躥上樓來過,她長得像鬼一樣,嘴唇塗得血一樣紅,誰看了都害怕,我們將她趕下樓去了。
方檣回頭望了望我,意思是說隻有到此為止了。我說,我們走吧。
走到樓梯口時,方檣說,我們再往上去看看。
我說不用了,從現在的情況看,小妮是絕對不會到這樓裏來的。
方檣說,往上走不是尋找小妮了,而是想既然來了,上更高處去感覺一下,以便進一步確定在這樓外做廣告的效果。
我心裏罵道,真是個工作狂。但想到他陪了我找小妮,我拒絕他往上去看看也說不過去。
我們繼續往上走。漆黑中,手電光所至,每層樓都是廢墟似的荒涼,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人影了。
大約到了十六層吧,我累得再也走不動了。方檣說,對不起了,就在這裏感受一下也行了。
我們走近一個空洞的窗口邊,城市的燈火盡收眼底,雖說已是深夜時分了,但街道上的車流還像螢火蟲一樣地飄過。方檣在計算著那些遠遠近近比肩而立的高樓數量,他說那些樓裏的人都將會望見這裏的廣告。
看來,方檣是一個對幻想和現實都很執著的人,一定是A型血。不過,我對他突然很生氣,他居烈能夠將心思從尋找小妮一下子轉到工作上來,這多少顯得沒心沒肺。
由於我和方檣此時是麵向窗外,我突然感到背後有輕微的動靜。誰?我猛地回過身來,對著樓內的漆黑喊道。
方檣被我的喝問驚了一下,他問我聽見了什麼。我說好像有人。方檣立即用手電光向周圍射去,一處處殘垣斷壁被照亮時顯得有些猙獰。
方檣說,你聽錯了吧?你看這地方,不會有人的。
正在這時,在射出的手電光邊緣,我看見一個黑影晃了一下,消失在附近的黑暗中了。
我叫道,看見沒有,一個女人,我看見她閃開時長發飄了一下。
方檣追了過去,那處斷牆後什麼也沒有。地上有磚頭和厚厚的泥灰,方檣用手電光照著地上說,你看,這裏一踩就會有腳印的,沒人從這裏走過。
是我看錯了嗎?我想著剛才那人影閃開時長發一掠的姿態,好像曾經見過。對了,我曾經去方檣的出租屋找他時,恰遇一個年輕女人從他屋裏出來,她披著長發,個子高挑,我跟蹤著她,一直到了爛尾樓。她走到樓口時,在傍晚的昏暗中突然回頭對我笑了一下,然後就進入樓裏去了。她轉身時長發一掠的姿態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當時,畫家的那幅畫正掛在方檣屋裏,我相信我看見的女人是青青。而現在,這個已失蹤一年多的模特兒再度出現,是要給我尋找小妮的啟示嗎?
聽完我的講述,方檣望著我說,珺,這些都是你的夢,別相信了。一個人醒著,走著,也是可能做夢的,這就叫幻覺。那幅畫掛在我屋裏時,我也做過很多夢。盡管你告訴過我畫上那個裸背模特兒叫青青,可是我經常將她看成是小可,或者是蓓,有時還把她看成是你,我分不清誰是誰了。我還感覺到過她的身體伏在我背上,那是我曾經背起小可的感覺,她當時剛死,身體還是軟的,並且還有溫度。哦,我還沒給你講過,那是我大學畢業前和同學們出去旅遊發生的事……
我說,我都知道了,是馮教授給我講的。他給你做過心理治療嗎?
方檣說,他沒找過馮教授。一個多月前,發生在娛樂城的打人事件使他發生了變化。自從讀中學時和別人拚過刀子給自己留下傷痕以後,他再也沒打過架了。這次,娛樂城包間裏欺辱女主管的三個男子讓他周身力量爆發,和他們激情打鬥之後,他感到渾身輕鬆。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現實,回家看見那幅畫時,再沒有任何幻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