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貓的叫聲。
45
一夜的亂夢讓我精疲力竭。一會兒是一個瞎眼的算命先生坐在我的對麵,他黑洞洞的眼眶朝向我說,別隱瞞了,你就是小妮的姐姐;一會兒又是我站在陽台上,一隻黑貓像小狗一樣在我腳下撲騰,仿佛要逼我從陽台上跳下去似的;另一個讓我心悸的夢是我看見小妮,在一個光線很暗的地方,她衣衫破爛,蹲在地上仰頭對我說,我想回家……
我醒了,心裏突突直跳。我想起了小曾在畫家門外偷聽到的對話——
女孩的聲音:我想回家。
畫家的聲音:不行,回去後你姐姐會殺了你的。
我必須去畫家那裏搞個明白。有危險嗎?我不在乎。
上午,我敲響了畫家的房門。門開了一條縫,我看見了一張女孩子的臉。厚厚的嘴唇,是菊妹!她看見我便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同時飄出來一句話,畫家到鄉下去了。
這個在雪糕店上吊而死的女孩,我看見了她!盡管早已知道她在畫家屋裏出沒,還聽見過她從浴室裏傳出的聲音,但此刻在門縫裏看見她時,我還是有點暈眩。
她為何快速關上房門?是小妮和她在一起嗎?
我再次敲響房門。這次,門一鬆動時我便一擠身撞了進去。
菊妹吃驚地說,不是給你講過了嗎,畫家不在家。
我一身正氣地看著她。這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身材碩壯,胸脯和臀部都很大。
我轉身去各個房間包括廚房洗手間都察看了一遍,她跟在我的後麵問,你找什麼呀?
我盯著她,不說話,我看見她脖頸處似乎還留著很淺的印痕。那是上吊留下的痕跡。我後退了一步。
她轉身走去,將半開的房門緊緊關閉,然後在門後回轉身對我說,既然來了,你就陪我說一會兒話吧。我有點毛骨悚然,我問,你想說什麼?
她說,我知道,你一直在監視著我是不是?我每次上樓下樓,你都在你家的門縫裏偷看我,你為什麼要這樣?
我明白她什麼都知道了。便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從樓梯上扔下一張白紙,上麵寫一個“死”字?
她笑了,有點可怕地說,我討厭你,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你也去死吧。
我心裏猛地發緊,嘴裏有了血腥味,我將血跡吐在手巾紙上。
我不知道她的皮膚劃開之後有沒有血液,總之,這紅色的東西讓她駭然。她吃驚地問,你怎麼了?
我說,小毛病,牙齦出血。
不對,你要去醫院檢查檢查。她說,我有個姑姑,就是嘴裏吐血死的。是肺上出了問題。
她給我端來一杯水,剛才的怒氣變成了善意,讓我一下子還不能適應。
她歎了一口氣說,我們都是女人,如果你也喜歡畫家,沒有必要跟我過不去。
我說,菊妹,你誤會了,我和畫家隻是鄰居關係。
你怎麼知道我叫菊妹?她疑惑地望著我,是畫家給你講的?
我說,是雪糕店旁的人給我講的。
菊妹突然哈哈大笑。我惶惑地問,你笑什麼?
她說,一定有人對你講我上吊死了,原來你是將我看成鬼魂了吧?
我張了張嘴,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她接著說,我上吊被救下後,在醫院撿回了一條命,但我從此再也沒回雪糕店去工作,也許有人以為我死在醫院裏了。
我將信將疑,便問,你為什麼上吊?
她埋下頭沉默不語,我看見有眼淚從她臉上掉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說,我將老板給我進貨的錢搞丟了,整整1200元哪,我怎麼賠得起?我家在農村,全家人一年的收入才幾百元,如果向家裏求救,父母會打死我的。可是,我自己又到哪裏找錢賠給老板呢?絕望中我隻有一死了之。我上了吊,醒來時已在醫院的病床上,老板嚇壞了,他說錢丟了就算了,你可千萬別這樣,不然你家裏會找我要人的。
菊妹的話讓我恍然大悟。我遞給她一張紙巾擦眼淚,接著好奇地問,你怎麼認識畫家的?
菊妹說,她從醫院出來後,再也無臉回雪糕店去工作,便去了一家家政公司,她的工作是上門為居民打掃衛生。不久,便到了畫家家裏幹活。畫家與公司訂的是每周打掃一次衛生的合同,她到這裏的機會便多了起來。畫家很喜歡她,可是她至今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她看見畫家所畫的女人都非常漂亮。有一次做愛時她提出了這個疑問,畫家突然很粗魯地說,我隻喜歡和你這樣的女人幹。
菊妹講到這裏,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道,珺姐,他是真的喜歡我嗎?他經常提起你的名字,我以前以為他也喜歡你呢。
我說,他也許喜歡和我談話,僅此而已。還有他所畫的女人,他崇拜她們,但和喜歡你不一樣。、
我敢於作出這個判斷,是菊妹的講述讓我想起了從書本上看到的一些知識,聯想到畫家和何姨在年輕時的沒有結果的戀情,我完全明白了畫家是一種怎樣的人。在他貌似強壯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無比自卑和膽怯的內心。隻有童年時代的某種特殊經曆才能產生這種畸形,隻是我現在不便了解他的過去了。
菊妹無法理解我的話,迷惑地問,崇拜和喜歡不一樣嗎?
我想說,崇拜是對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向往。但這種話仍費解,我改口說道,崇拜的東西像神一樣,不能真正接近。
哦,菊妹似懂非懂地說,就像畫室裏那幅光著背的女人的畫一樣,是麼?畫家說這女人會從畫上走下來。我開始不信,後來在半夜果然聽見畫室裏有聲音,桌上的筆筒有次也滾到地上去了,真像是有人走動一樣。
幽靈的陰影再次籠罩著我。我問你在這屋裏真正看見過人影沒有?
菊妹說,從沒看見過。
我將小曾在門外聽到的對話對她講了,不過我沒出賣小曾,而說是我有次來找畫家在門外聽到的。
菊妹毫不猶豫地說,那是我和畫家在說話。我想回家,因為在城裏待了兩年了,我覺得很悶,雖說能掙點錢,但總是被別人呼來喚去的,還不如回到鄉下自由。可畫家不讓我回去。我有個姐姐是瘋子,有一次她突然拿起一把菜刀要殺我,嚇得我跑到屋後的山坡上去了。
我相信了菊妹的話。看來,不少神秘都是由於隔著一道牆,或者一道門而產生的。菊妹也很釋然,她說今天見到我消除了誤會,今後上樓下樓也不用擔心我的監視了。
正在這時,畫室的門仿佛被人從裏麵無聲地打開了,正在客廳裏的我和菊妹都驚了一下。
誰在裏麵?
菊妹說沒人,可能是風吹開了門吧。
我和菊妹走進畫室。地板上有幾個濕濕的腳印引起了我的注意。菊妹說這是她踩下的,剛才我敲門時,她正在擦地板。
不遠處的地上果然有一個裝著水的塑料桶,地板上還有一團抹布。菊妹說她得做事了。
菊妹跪在地板上用抹布認真地擦起來。那姿態很像是一幅年代久遠的女仆的畫像。
我想起了馮教授上課時所講的一句話——征服和被征服都是人的一種本能。
我抬頭望著牆上那幅裸背女人的畫像,這屋裏除了她,已經別無秘密。我相信我和她心靈相通,不然我不會無數次在夢中看見她。我期待著她能告訴我小妮的去向。我下樓回家,何姨又外出尋找小妮去了,房子裏顯得異常空蕩。也許是昨夜沒睡好的原因,我覺得頭昏腦脹,便在書房裏我的小床上躺下,很快就迷糊起來。朦朧中我看見大學開學了,不少新生在排著隊報到,小妮也在其中,我走過去招呼她,可她卻將頭扭向一邊,好像還在生我的氣……
我睜開眼,心想這是個好兆頭,它說明小妮會回家來繼續讀書,一年後會考上大學的。
手機突然響了,是小妮打來的嗎?我在心跳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唉,是趙開淼的電話。
他問我貸款一事的進展情況。我說,申請表已交上去了,得有個審批過程嘛,請耐心等等。
自從將他的真實資產狀況交給調查公司以後,我和他通電話總有點做了虧心事的感覺。我盡量讓語氣平和,以免讓他生疑。
我聽見他在電話上發出焦慮的歎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