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記憶注定會忘卻這些技法,隻能做到不去回憶;而社會呢,盡管因其建築體牢固的正麵而顯得強大,卻不停地受到其反麵的誘惑,正如起伏不定的現實在不斷放鬆禁令。在二維空間設計出的社會裏,在法規、知識、物質和精神手段上,在慣例和從屬分支等範圍內承擔著往往是矛盾的、有分歧的任務,這就是使生命延續並消化吸收個人的創造精神,緩解社會在確定的人口和確定的曆史時期所安排、鞏固並體現出來的集體行為中的衝突的任務。這樣,社會竭盡全力履行兩種基本職能:一個是旨在聯合有機體類型和物質類型,對於所有的種類來說都是共同的普遍職能;另一個則是鑒於分布財富和行使權力的內容,關係到我們人類這獨一無二的種類的特別的職能,它能確保集體關係的主導地位。
在有關社會情況和進程的所有教義中,普遍職能消亡這一點,以及普遍職能的存在產生了緊張狀態這一點,是最為人知的。堅信這一點,有著諸多原因。人類在行動中和在設想作為各種狀態中的某一狀態(如眾多太陽構成一個銀河係上的太陽)時所感受到的困難,以及人類把經曆這種客觀上講是某一社會狀態作為自身狀態時所感受到的困難,都處於幾千年來繼續進行著的社會運動的中心。我們曾經試圖采納走出自然這種想法,來解決這個困難——讓人企盼曆史終結的各種意識形態,宗教和社會學理論都證明了這一點。這樣,我們可以將社會多維空間中的一個孤立起來,給予其優越的地位,以便使之避免它與物質世界和生物世界之間的關係所強加的變化:麵對積極的、充滿活力的社會,自然則被宣布為消極被動的、缺乏生氣的。
由於社會把自身變化的希望寄托在否定社會與自然的聯係上,社會才得以緩和它自己在自然秩序中所起的作用,而且也降低了自然秩序對社會自身建製的影響。社會隻孕育出暴力和開發的關係,因為它的理性參與是用來限製所謂的對混亂的支配權;它將把自己的暴力和開發的作法讚美為外部世界的征服,以此為自己辯解。通過征服外部世界,社會擺脫種種奴役,這種奴役壓製著生物種類,迫使它們隨著自然亦步亦趨。由此,雖然特有的空間最初是占優勢地位的,社會仍然在這空間周圍建立起自己的統一:“……曆史將由自己譜寫成,而處於曆史之外,曆史上的社會呢,它將能夠再一次承受這個猶如結晶體的規則結構,其中,原始社會中受到最佳保護的社會教導我們,社會與人類並不是相互矛盾的。”
在闡述普遍職能的效用及其持久性時,我們能夠想象出的唯一原因,便是“匱乏”這個概念的存在。為了掩飾這一動機,集體被迫進行艱苦的勞作:各個集體都順從地依附於環境以便控製它,以為自己創造合適的建製以更好地把匱乏分攤開。隻要社會尚不曾消滅匱乏,社會就要允許不均等的存在。匱乏概念消失之日,就是不公正的等級與之泯滅之時。繁重的勞動將失去任何存在的理由,大量的科技新發現將中止人類直接的正常活動。社會將與自然分道揚鑣並擺脫對自然的依賴。讓。保羅。薩特這樣寫道:“誠然,不管人類與動物是怎樣的,直至今日,它們仍出現在‘匱乏’的範圍內,也就是說在一個尚不能擺脫自身需求的社會裏,因而也就是尚不能擺脫自然的社會裏,這個社會甚至可由其技術和工具所確定。”
一旦富裕起來,受自然控製的必然將被自由王國所代替,這是社會的本質。根據這種看法,任何進步都宣告一個無自然的社會如同任何退卻都歸於沒有社會的自然,希望與威脅是我們成功或失敗的同樣的征兆。
人類完成了對環境的控製之後,勾畫出一部曆史的輪廓,從匱乏的威脅中擺脫出來的這部曆史的各個主題,再也不在曆史的陰影中起作用了。在孕育中就注定反自然,又被推測與自然分離的社會組織,以及被認為與混雜(這隻是“匱乏”的另一名詞而已)相對立的社會準則,二者都在自然中引導著、醞釀著那種或然性的自我辯護。哪裏有自我反省和“匱乏”來終結這樣的老生常談,哪裏就沸揚著讓文化捍衛者們喜歡的、與自然決裂的主題。知識為什麼會有社會組織以及其內容是什麼,這是一個早就勿需回答的問題。按照我們的答案及所援引的理由——語言、財富、對種種本能的壓抑、動物性混雜的消失、技術等等——人們似乎為人類的社交性確定了象征能力、所有權、家庭、生產等等,這種手段被認為在各種情況下都能保證這種社交性的最終統治地位。
然而,自然不是沒有人類的自然,它和人類在一起,並且因為有人類它才是自然;人們曾經希望它是不變的和刻板的,而它卻在運動並且有一部運動的曆史。在自然中,我們不僅承認客體,而且承認主體。有種豐富的經驗啟示我們,要揭穿那種所謂的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係已經斷絕的論調。我們經常認為接近了最佳狀態,這時人類安詳地夢想著:已贏得這場角逐,終結了針對世界的勞動,因科學和藝術而取得了對外部障礙的絕對勝利;而且也夢想著能夠因付出精力和體力而將得以回報。人們認為,由於集體克服了最初的“匱乏”而達到了穩定階段。一位美國社會學家曾說過:“高度發達的社會中的人們仿佛感覺到,有可能完成大張旗鼓地征服自然、戰勝匱乏的任務。”
事實上,沒有一個集體在擺脫曆史以後便置身於黃金時代,同樣,人類在走進曆史之前,也從未經曆過黃金時代。隻要我們是積極的,隻要我們繼續發明,繼續創造財富和知識,新的資源就會被創造出來,而另一些種類必然變得衰竭,某些甚至消耗殆盡。發明是“稀有”的因素:發明和發現得越多,匱乏就越多。技術和科學取消“匱乏”的過程,也是生成“匱乏”的過程。從外星帶回來的石頭,承載著宇宙的曆史,要比等重的鑽石更加值錢。我們始終如一而且無處不在地自發創造著富足,同時又在創造著短缺——我們在把其中的一個變成另一個。幾千年以前,有誰能想象時間和速度在今天會變得如此寶貴和令人追求呢?僅一個世紀以前,有誰曾想過水和空氣在今天開始變成越來越少的資源呢?這個事實之所以成立,是因為能源的不同形式和新材料的形成都在不斷增加。一方麵,大大提高了對水和空氣的消耗量,另一方麵,也帶來了對水和空氣的汙染。假如我們對曆史稍加注意,就不得不承認,在這個問題上毫無例外。人們會徹底消除“匱乏”以及與之相伴的自然中的普遍職能,而與後者相隨的一種集體組織可以與之再也毫不相欠,又對它形同陌路,這樣的可能性隻是虛幻的;人們曾想從中得出的實踐的和理論的推斷沒有任何根據。
相關的變化停留在對於兩種現實秩序的決裂所給予的回答上不及停留在所提出的問題本身上要多。問題可能是這樣陳述的:社會普遍職能怎樣與它的特殊職能再聯係起來呢?在進化和曆史的不同階段,特殊職能得到的具體解決辦法肯定有所不同。在描述這些具體解決辦法是如何得出的並深入了解每個具體解決辦法的動機以及所采取形式的同時,我們才能描述和理解接受了這些動機和形式的集體生活。兩種職能的區別與相等,社會固有的延續的區別與相符問題,都處於理論的中心位置。既然無知在責任麵前讓了步,既然自然環境的變化再也不歸因於一個神聖的職權或偶然的失誤,那麼,上述問題就應該處於實踐的中心位置了。確切地說,我們幾乎可以到處對科技發展我們在進行引導,使之符合我們的需要和目標時所擁有的微弱能力之間的差距而進行指責了。
正如我們所堅持的那樣,這個差距的原因不在於科技高速度、大規模地發展,我們在這個領域取得過於輝煌的成就,以及我們對於客觀現象的過多的控製(它破壞了高速度與大規模在發展總體上的平衡)。這個差距源於如下事實:我們在自然中的職能,是在暫時性、偶然性的觀點上被構想的,如同一個必然問題,因而這樣的職能在自然中已經被荒廢了;我們不曾有意識地係統的去發展它,以至於使其同一性及其意義都被我們忽略了。我們目睹我們的職能被分散的、時有時無的行使,根本不顧及整體,不顧及關係著生態、工業、科學、人口等問題之間的聯係:每個領域都被認為遵守自己的法規和自身的活力,它們之間似乎沒有關係,它們之間似乎互不影響,它們似乎不與從整體上與環境的強大力量連接著的社會團體的形成與發展中的因素相關。
如果把常用方程式的各項顛倒,並靠近真實的現象,那麼,設想出一種互相的關係是可能的:社會對自然的變化起反應,而社會又是自然各級中的一個;同樣,包容著社會的自然適應著分布在生命世界各分支上所有社會發生的一切。處在單側關係的位置上,我們感受到了關聯;處在晦澀難懂的關係上,我們竟然感受到心靈的溝通;處在機械嵌合的關係上,我們感受到有機調節。由於社會是客觀力量,能改變宇宙中的其他力量,因此,普遍職能是恒定的數據資料,根本不是暫時的,是社會所建立體係的基本層麵,而不是由於這個體係(該體係注定在達到完美程度之後消失)沒達到完美而成為附屬征候。實際上,在掌握普遍職能的同時,重要的是使自然再度社會化,重新學習怎樣居住其間,而不是要離開它。人類大概會走向滅亡,人類也有自行滅亡的能力;然而,隻要這兩個事件尚未發生,這種自然使命就被托付在當前的條件中,而且標誌著人類出現在其演化的和曆史的真實環境內部。正如我們經常暗示的那樣,不要遵照其他種類的方式,而是要遵照已經屬於自己的所有方式。
在這個問題上,人們總是聲稱戰勝了物質,汲取了自然的和生物的力量。人們要從宇宙那裏找出自己的法則和自己的秘密:人們給我們介紹那些小心翼翼地積攢起來的工藝和產品的畫麵,以此評價智慧上的成就,如同按照存在固若金湯般的金庫裏麵的通券儲備金,估算出一個民族的財富。必要清點和生成的財產,實際上是與那些客觀因素有關的有機的、社會的和心理的官能,這些官能在客觀因素上得以行使,是客觀因素使這些官能誕生,也使它們滅亡,反之亦然。因為,沒有產生客觀因素並使之臻於完善的人類官能,這些因素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能為我們而存在。通過才能和本領,我們才得以與物質世界相通,對它發號施令。
永恒不變的賭注與其說是征服自然,不如說是創造人類。作為外在目的的思考和經曆,掩蓋著內在的真正的目的,後者才關係著我們每個人。傳統支持這樣的倒錯現象。基督教教義說,上帝曾經準許並特許我們經營他所有的創造物,即比我們低級的種類,並且給我們頒發了統治地球的許可證。唯理主義哲學接替了這點,聲稱知識就是力量,而且認為我們的精神使我們主宰並擁有這同一個地球。宗教和唯理論主義者都以這種掩蓋現象,確定了以充分利用與生物和非生物之間的關係作為典範,這實際上是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典範。這個典範既得到鞏固,也經過推論,因為,宗教的法規和世俗的財產就是這樣一起被合法化的。
很可惜,這個合法化的論證和作為開發者的人類,對充當客體的世界進行的統治,都在時間上取得了成功,並且取得了積極的成果,哪怕這兩者都歪曲了現實也無所謂。現在,這兩者不僅處於被揭穿的境地,而且,從我們在自然運行過程中所起的顯而易見的決定性作用那時刻起,從我們的活動略帶模糊的、不合理的意味,甚至充滿暴力而顯得代價昂貴的那個時刻起,這不再是關係到什麼征服,而是關係到確保一個複雜的生物圈的良好運作的問題——因為生物圈曾得到過發展,且現在仍在進行發展,並對我們的曆史產生著直接影響。正如我們對生物圈的曆史產生著影響那樣——也是從這時刻起,它們(合法化的論證和人類對世界的統治)竟變成一個障礙。如果能夠幹預它,那麼就不是從外部,而是從內部,因為我們就處於生物圈中。恩格斯說過:“每邁出一步,都這樣促使我們相信:我們絕不像已打敗外族的征服者那樣,去征服自然,仿佛我們處於自然之外一樣;而恰恰相反的是,我們的血肉、大腦,甚至整個身軀都屬於自然——我們是自然的組成部分。”
作為自然的參與者,我們引起它的平衡和不平衡,我們是自然建築中的調節者和建設者。為此,行為一旦被置於它正確的方向上,它就會緩解我們與物質範疇之間的差異性與獨特性,縮短從個體和集體生物有機體到這個範疇的距離,這是按照固有的第一性質——空間、時間、法則、度量、數量,通過隔離而標明的處於正確方向的行為將確立一種親情的可能性,而感性、知覺、想象這些直接的次要的第二性質則填補了維持在從人類到其世界之間的空白。當然,迫在眉睫的是尋求一種回歸,不是回歸自然,而是返璞歸真。
後記
(1994年版)
今天,讀到《反自然的社會》的人可能會感到懷疑。正如自從我寫了這部作品以來,人們不斷地提出疑問一樣。讀者可能也會問我,關於人類起源問題,我所解釋的是否真實,是否準確無誤。隨著本書的出版而產生的理論觀念及今後的研究,不對此提出質疑是不可能的。雖然在這方麵應該謹防,但是我還是相信,這本書的內容的確是確實可靠的。
其實,本書出版二十年之後,沒有人不懂得生態學和婦女運動。然而,如果說本書表達過和正在表達某種願望,正是由於它造就這種事實並發現為這一事實所特有,今天大多數人又拒絕承認的現象所反映的理論。可是,人們知道,這涉及到思想上和政治上的一個廣泛領域內的現象,這些現象位於我們時代的中心和激烈爭論的焦點。在力求為這些爭論提出見解並參與其中的時候,《反自然的社會》則處於一個鮮明的思想體係和曆史背景中。這說明了本書作為關於人文科學方麵的主要概念的評論著作甚至具有論戰書的特征,這也賦予本書某種戲劇性特征。
如前所說,一旦強調了參照背景的重要性,恰當的做法是區分為三個主題,這本書就是圍繞這三個主題進行構思的。
第一個主題:自然與社會或文化之間的二元性,這是在慣例法規、公開論說或所有的理論背景下發現的,至少西方是這樣。一方麵,這種二重性是作為除了其他的物種以外,人的特殊性及其生存條件被提出。另一方麵,它用來論證為什麼作為人類的這種特殊性的標誌社會,是通過其慣例儀式、準則及表現以反自然形式而形成。或者是為了通過獲取自由而確保自律,或者是為了限製自然對人類事務的影響。在人類秩序與斯皮諾紮所命名的自然共同秩序之間似乎顯得自然而然的這種矛盾,不僅僅是外部的,也是無論集體還是個人的人類生存內部的。它根據距離自然的遠近來確定群體、社會或文化的位置,然後進行區分。設想這種差距的多少度量標準可能看起來是奇觀的。可是,它卻促使人們把一切為自然所觸及的,無論是前現代社會、婦女、種族群體還是以此類推的他者,都作為外來的、原始的對象進行區分,甚至鑒別。通過反作用力,脫離了自然的現代社會、人或文化更加受到重視。
實事求是地講,自然和社會或文化成了思想領域的兩個基本範疇,這兩個範疇確定了個人與集體關係的特征,並進行識別和判斷。不強調這點——但是又怎麼能避開而不談呢?——種族主義把自己棄置於自然方麵,以便在文化方麵隻保留那些排他性,這樣它緩和了這種對立。但是,確確實實,社會與自然間的二重性所表達的關係是模糊難解的。其實,從某個角度看,利用一種惰性的並且越來越好征服的自然,通過其人為手法獲得的獨特性、科學與技術的異常效能——人類社會形成了。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人類社會在生物繼續演化中以人的姿態出現,被設想為一種幸存的“社會”。時時處處,社會都可能注定要繁殖,必然用來麵對一個穩定不變的環境強加給它的選擇,並與失敗作鬥爭。它費盡心思,總是掛念一件事情:不讓組成它有血有肉的人類消亡。為此,它應該適應無論是關於種類還是關於個體的一種自然,而人都不被包括在內。這不是因為自然在人類出現以前就開始存在,並在人類消失以後將繼續存在,而是因為這一簡單事實——人類具有生命的性質。
第二個主題:怎麼考慮從社會到自然的這樣難懂的關係呢?理由是,一方麵,這種關係涉及到從狩獵到科學,人類實踐可能無止境地組合成的一個資源庫;另一方麵,它體現了一個遠古的環境,這種環境中的生物圈可能會賦予人類以種類和集體的特征。有關於那裏存在著生態學思想和行為的自然這種二重性的理由,可它們是什麼樣的呢?由於從幼年時起就不斷聽到重複著的同樣的概念,所以人們對此深信不疑,甚至最終把社會與自然之間的矛盾當做一件無可爭議的、顯而易見的事實。
然而,無論這種明顯事實的規模和力量如何,都不僅僅是邏輯學與之對立:人類似乎通過建造他們的社會,構想他們的文化,而從某方麵不再是自然。而且還有科學觀察,尤其是,從五十年代起許多研究者進行研究的動物生態學——動物行為習性的科學,也與之對立。我作品的內容建立於他們的研究工作基礎上,從中指出了可以稱為變革的影響意義。為了表明探索並享用周圍環境的藝術,隻需解釋各種靈長類社會共同安排它們的生活所采用的方式就足夠了。這些基本知識表明,社交性為每個種類的特殊生存方式所固有已經到了何等程度。這不是為了掩飾缺點,而是為了施展力量,發揮優勢。在工作中,人們已經發現了我們與之(各種靈長類社會)共享的所有特性中這種可貴的能力,這是用革新、工具超過天生限製和體現符號邏輯的能力。
所以很明顯,人類的排他性無法說明社會在自然中自然形成的緣由,而且有沒有從一方到另一方連續的答案。相反,在每個種類中看出社會規定性與物質力量的活動相連接時,這種答案就帶有一種虛幻的特征。從靈長類的時代起,事實就格外驚人,而有關靈長類的資料很多。總之,雖然有決裂和混亂的危險——這可能不使人驚訝——但是,兩種現實秩序協調統一性在整個演化過程中都保持不變。這種情況下,被普遍接受的自然與社會(或文化)之間的對立,就失去了意義,並且在人文科學繼承下來的遺產中可能不該再通用了。
因此,我們要承認這點。然而,第二個主題恰恰是探討在人類之初這種協調統一性的意義。我是說,人類的,而不是人的。因為人類最初大量有力的證據特征——甚至已經有親屬關係,必然出現工具和象征性的聯係——顯露在靈長類身上。把我們與它們區分開的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但是,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卻造成了整個區別。人類的起源問題位於所有種類共同演變,與我們所固有的演變曆史依次連接在的轉變點上。人們猜測,從前者到後者的轉變是適應一種需要的。難道在演化過程中,社會不是無處不在嗎?正如我們體驗過的,難道自然狀態不是已經被曆史深刻的改變了嗎?但是同時,有必要承認,這兩方麵在理論上的困難是相當大的。討論演化方麵的理論並不納入我的意圖中。“臨界點”是,雖然發現社會的普遍存在,但是演化理論卻不允許社會在動物種類,在包括人的生殖過程中起任何作用。各種特征神秘出現——工具、站立姿勢、言語——腦容量及其他——這使人采取斷然行動,人們甘願借助於此以便把動物與人區分開來。針對這些有區別的清楚的特征,能給予的最寬厚的評論是,單獨看待,每一個特征都毫無價值。
當人們麵對曆史時,遇到的困難一樣大。以前,曆史排斥自然,現在人們發現了自然,除此之外,結構主義還通過發出有關信號,從而把自己排除在社會與文化之外。在社會學或人類學的分析中,人們大概已發覺了一種曆史生命,但是這種曆史生命依然很虛幻,也很遙遠。該敘述表達了追尋已找回的時光的敘述者的地位處境及思想觀念。於是悖論隨之而來。二十世紀,曆史進入了所有自然科學之中,其中包括生物學現象、物理現象,當然也有宇宙現象。可是,曆史推出人文科學,通過反作用力,取消了對社會現象、經濟現象、語言現象,更不必說文化現象的控製和影響,好像它們是反曆史的一樣。特征看上去變得明顯了,一點兒也沒有被扭曲。但是,把結構與曆史對立,把方法體係與角色對立,把人類世界與非人類世界對立時,可能有這類分離嗎?很可能隻有犧牲了發展史,才能表達今後與我們的人文科學、認識能力及我們的集體實踐本身不可分離的苦惱不安。
因此,這就是屬於人類起源問題核心的悖論。然而,一個明顯的事實,即動物生態學和古人類學的研究表明,曆史與演變的依次連接是多麼結構嚴密而又協調一致。為了闡述這一點,我們還是簡單地提醒人,想想事物是怎樣發生的。在演變過程中,人口上的差異產生於個體之間的競爭和環境的多樣化。人與人之間的差異總是出現在生活著的人口中並形成不同的特征。然而,天然淘汰表明了個體有區別的繁殖,他們擁有促使自己及其後代對環境更好地適應的優點。有區別的繁殖當然為遺傳特征,也就是允許種類更好地適應外部外界的優點將被保存下來,其餘則注定要消亡。一般情況下,人們設想,一方麵,淘汰主要發生在與個體及其行為相應的領域;另一方麵,環境差異是決定性的,而且不依賴於人口差異。換句話說,在環境與導致動物群體變化並適應生物機體之間沒有明確的信息轉移。
從某個演變程度上,尤其是我們掌握大量有關資料的靈長類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呢?人們可以想象,社會以更有力的方式介入到組成它的個人命運之中。相比較而言,社會確保個人具有適應環境所要求的優點,其主要部分為繁殖。同時,它試圖調整其間的競爭,以便保存維持人口平衡的次要部分,而不是讓這部分在為了生存而進行的激烈鬥爭中衰弱下去,甚至日趨消亡。後者與前者幾乎是毫無聯係的,它遠離同一性,因為它同時包括年輕人,也包括一些生活在人類邊緣的個體。這樣,對那些通過占有沒有使用過的資源,或利用環境那出乎意料的變化,也就是引起新事物的變化而執意繼續生存的大多數,社會從而給予他們機會。
對靈長類社會進行的觀察表明,年輕者能夠從這些變化中獲益,從而更新和豐富共同的資源。雖然這並不明顯,但是動物社會似乎在自己內部進行分化。這種分化的目的不是為了保護在自己環境中能夠繁殖兩性的個體,更確切地是為了確保那些由於缺乏可能性和資源而不能繁殖者的生存。因此,以種類優勢的觀點看,最貧窮的是那些生活在他的環境的邊界上,有機會時就成為另一新種類的調動者。雖然在許多動物群體中發現了如我們所命名的這樣一種自然分化,但是,這種分化在我看來,似乎隻在高級靈長類身上才加強了。它利於創造可以自由支配的額外種群,以便占為己有並作為資源,充分開發利用環境的出乎意料的變化。它具有與免疫係統效果相似的作用。這個免疫係統構設一個巨大的抗體分子集,其中的每個分子都有不同的形式,並固定在一個特殊的位置上。這樣,當一個外來的分子像病毒或細菌一樣進入體內時,它就會遇到抗體分子集內可以自由使用的一部分細胞,即抗體細胞,其中固定在它們位置的部分要對這個分子多少起著補充作用。
甚至進一步說,可以得出結論:發生了倒置。這就是,這種分化在人類內部引起的變化超越了環境的動力,然而,以前情況卻截然相反。當然,這證實了我們可以從對過去的曆史研究中得出的教誨:人類可以從對過去的曆史研究中得出教誨:人類本領在任何分化階段——狩獵階段、農業階段、機械生產階段等等——都隨之出現了年輕人與成年人、女人與男人、手工業者或耕種者之間的新分離。所以,也因此出現了自然中的一些新關係,以及有區別的、更好的資源的產生。
換言之,當人們力求在某一範圍內使自己不依賴於存在的環境時,自然分化就發生了。通過這個行為,可以說創造行為,人們把某一地區從現實中脫離出來,而且占有這個地區並規定為一個新環境。我們已經創造了許多諸如此類的環境。這些環境具有各種各樣的結構,正如同樣多的有區別的自然一樣,因為我們很難反複講同一事物。但是,這意味著自從社會通過分化的手段介入演變的那時候起,一切都在搖擺不定。尤其是,人們再也不能說有關的種類“適應”自然,而應該說它們“選擇”了它們的自然。這引導我們設想,社會與自然之間的這種新關係的到來,標誌著人類的開端。很可能,並且我在本書中指出了這點,我們人類自從選擇了自然分化那時刻以來,就回避選擇過程,從而回避演化。我們人類就這樣開辟了為自己固有的一部曆史的道路。但是,不要心急,要看事情發展動向,不能先下結論。簡言之,我想說,人類社會被並入了這種分化,而分化最初對選擇起簡單的輔助作用,然後對於人類社會來說又變成差別繁殖的重要手段,一件創造與其他種類和非人類的力量之間的關係的主要手段。一切正如弗朗索瓦。雅各布所觀察的,首先作為繁殖的輔助方式出現的特征,最終又變成了唯我獨尊的排他性方式。
無論如何,我都從中得出了好幾種結論。但是,我想再次提請大家注意到其中的三點。首先是關於人類的智力。人們可以堅持認為,在實施規章慣例、交往儀式以及在一個社會內部根據具體情況調整關係的社會實踐進程中,智力得到了特別的發展。而不是像人們所說的,直接接觸自然現實。這個令人驚訝的結論似乎在兒童心理學的研究中得到了證實,不過它還沒有取代公認的信條。
其次,人們總是大談靈長類的“適應”,尤其是人的“適應”。這就是如同它們這些性能依賴於達爾文的物種淘汰學說一樣的適合於我們的生物上及智力上的性能的言語嗎?我認為不是這樣。盡管我們並不總是意識到這點,我在寫作本書時,還是剛剛發現,可能除了黑猩猩之外,我們是唯一的動物。任何其他的想象,都重歸到在心理學或生物學方麵,試圖根據演變過程來解釋我們的思想和行為,都可能誤入歧途。
最後,這裏關係到生態學思想,尤其是其主要綱領。後者傾向致力於應該保護的植物、動物以及應該避免的汙染——例如溫室效應。所以,生態學縮小為生物學;並且麵對一個總是排斥人類的自然。總之,它涉及一個簡單又簡樸的世界,這世界由嚴明又基本的習慣構成,而這些習慣可能回避曆史或修改曆史。一位機械師可以拆卸他的機器,換下用壞的零件再全部地把它重新裝配好,但是曆史不能像機械師這樣隨意拆卸。現在可能該是最後體會到這種由於周圍環境而產生靈感的思想既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好的時候了。談政策就是再談選擇。然而,當生態學將要承認我們曆史的本義是存在於一定時刻的自然狀態中進行選擇的時候,它將是真正的政治性的。這是我們有能力創新的狀態。如果人們不想永遠處於仿古狀態,這就是唯一的發展方式。
一個副標題為“創造男人,創造女人”的題目,表達了本書的第三個主題。換句話說,正如今天約定俗成的習慣說法一樣,在兩性之間創造差別。事實上,人應該把從演變中獲得的東西在自己的曆史上重新創造。我們知道二重性或自然與文化的對立是多麼頻繁地出現在集體思想中。這個二重性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性的具體二重性。而孩子與父母的二重性又立即使之變本加厲。可是為什麼這種二重性對人類的起源,甚至對我們曆史的起源具有如此異乎尋常的重要性呢?在我看來,二重性似乎得到了解釋,因為它以一種得天獨厚的有利形勢反映了作為原動力的自然分化。可以說,它被銘刻在今後轉向物質世界的社會肌體內。這關係係統的區分兩性,並創造男人或創造女人,而他們則致力於自己的世界。甚至關係到從宇宙生命分裂成兩部分時起,就總結他們的經驗,進而總結人類的思想。
雖然他們很有興趣,但是,如果排除某種思維規律,那麼很難相信使達爾文學派或弗洛伊德學派的那種二重性產生的浪漫幻想。使這些幻想富有吸引力的東西並沒有清楚地顯示出來。無論如何,它們延緩了在靈長類當中已經分布在男人與女人、老人與青年之間權力的二重性。然而,為了繁殖人口和更新資源,應該把分化穩定下來,在這個範圍內引發一場深刻的革命。在一個新興的、正在形成的世界裏,人還與其他物種混合,這場革命影響著社會組織。簡要地說,生活著靈長類的“聯合”社會,其通常變幻不定的組織轉變成人的“血統”社會,而人給予這種社會以製度和更講究儀式的特征。換句話說,這是一個親屬關係的社會。雖然這個社會建立於更脆弱的基礎上,但是其本義是向男人,尤其向父親保證他們已經擁有統治地位的一種親屬關係的社會。
不用進入細節,於是一個問題就被提出——建立這種父親身份並使之合法的方式有哪些?我堅持認為,在動物社會中通用的無意識的規則慣例中,有一個是人為“選擇”的:禁止亂倫。這條規定的理由不是有必要抑製對自己近親的性欲,也不是有必要保證在不同的家庭之間交換女人,因為事先應該知道為什麼總是女人變成了交換品。禁止亂倫,尤其是禁止與母親亂倫,以某種方式取代了男人對女人的支配。換句話說,它使我將其稱作“係譜權力”,而人們一直不了解其含義的東西合法化。作為反應,它激化了性別矛盾。總之,成為男人強行施加的侮辱、蔑視、傲慢無禮的目標和女人的鬥爭,而男人卻為她們振奮不止。
這場鬥爭的經曆是引起轟動的,但是並非有失尊嚴,也更不是淫穢。因此,我認為,壓製對其父母、姐妹或兄弟的性欲或交換女人,不是禁止亂倫的原因,而是“結果”。通過造就個人的心理現象和把女人變成交換價值,壓製與交換,加強了係譜的權力。俄狄普斯悲劇是用性別鬥爭作標誌而敘述的,安蒂涅是其象征。通過剖析這個悲劇,我突出強調以上的觀點。因為,以另一種方式表明事實的人發現,亂倫禁忌被置於井然有序與雜亂無章之間、男人與女人之間、父母與孩子之間的臨界線上,被置於社會或文化的內部——絕對不涉及自然。
我不肯定,索福克利斯創作這部悲劇的唯一目的是否是賦予它一個象征意義。不過,他還是像我提及的其他現象所啟發的那樣,向我們指出,有男人的統治或女人的自由在起作用的關鍵組織正是家庭。隻有改變家庭和作為其基礎的禁忌,在性別鬥爭中才能發生有意義的變化。所有經濟征服和等級征服並不都是特殊的。這些征服可能隻是導致在濫交中把男人與女人看作相類。的確,這些觀點產生過某種反響。可是我們還要承認,雖然存在這些表麵現象,人們還是忽略了對禁止亂倫的解釋,尤其忽略了其結果。大概因為它們顯示了家庭的變化,逃避的兩性之間意外的關係,最後衝淡了現代社會中的父親身份。
從此,跡象變得更明確了。為了對此有一個明確的概念,但願隻需提及膨脹的單親家庭——最常見的是由母親及其孩子組成——非正式夫妻屈從的直係尊親屬,平常的離婚這些就足夠了。這些跡象一起表明了男人與女人、父母與孩子間關係的有意識和暫時性的特點。另一方麵,實施試管受精確實以象征性的方式導致了一定程度上的匿名現象,父親的麵孔不再清晰。但是,在這些外表下,人們拒絕父親身份的社會公約,輕視使親子關係神聖化的規則慣例,甚至根本就忽略它們。實際上,一切事物發生著,就像我們目睹了“聯合社會”的再生一樣,這些社會更好地滿足了我們的文化對自由和個性的渴求。在這些條件下,很明顯,亂倫禁忌失去了在曆史上一大段時期曾擁有的合法性。這就是今天人們對此大談特談的原因。
很可能,親屬關係社會的變化是人類自從其起源時就經曆的最基本的變化之一。難道其結果不是已經在我們的心理及我們的集體生活的深處被感受到了嗎?例如,如果人們不懂得自己植根於家庭中,那麼人們可能就不理解普遍存在的尋找身份的問題。因為,從自父親的麵孔或母親的麵孔遠離的時刻起,孩子就思忖:“我是誰?”但是,在一個犧牲了最古老的標記,即以父親身份開始的家庭中,在這個問題之下,我們還聽到另一種疑問:“我屬於誰?我向誰認同?”我們發覺其中包含的許多苦惱,肯定來自這個令人憂慮的情況。
這三個主題中的每一個都提出了一條使社會重返自然的道路。但是,某種理論認為,這三個主題又是互相交織的。從另一觀點看,它把三個主題一一揭示給我們。關於這個理論的實質內容,我相信它是新鮮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