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體，傾斜地壓在傑法伯爵的手中。
傑法伯爵駭然之餘，第一次見到這位從不在人前示弱的至尊，瘦削的身體在他扶持下，輕微地顫抖。
有一瞬間，傑法伯爵幾乎要以為，剛剛在書房還給他莫大壓力的這位陛下，馬上就要倒下了。
“陛下！”
宮門前的侍衛發現不對，就要過來。
但皇帝沒等周圍的侍衛圍過來，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站穩起來，揮手示意侍衛們退下。
但他身後的傑法伯爵卻清晰地看到，皇帝從不彎下的肩膀，微微佝僂了一些。
他也沒有再自持身體強健，幹瘦的左手一直搭著傑法伯爵扶持的手臂，閉著眼過了一會兒，突然說道：
“……阿爾文，你說——我這個父親，是做得太成功了，還是……太失敗了？”
這位人族至尊的身上，傑法伯爵從未感受到過屈服和認輸，但此時他看到皇帝花白的頭發，卻不禁生出酸澀淒然之感。
他猜想到皇帝得到消息後的反應，因此沒有等進入楓宮後就告知，就是為免皇帝失態，進一步讓本就不穩定的皇室更加不穩。
但他還是遠遠沒有預料到皇帝所受的打擊程度，哪怕是奧丁之事傳來的時候，傑法伯爵也沒有此時的心情那麼惶恐不安，像一直依靠的柱石突然出現了裂痕一般。
“陛下……”
傑法伯爵不知說什麼好，饒是他在宮廷內見多了風浪，此時腦中也一片空白。
皇帝沒有等他回答，或者說他這一問也隻是自言自語而已。
他發出一聲笑聲，因為沒人敢看他表情的緣故，傑法伯爵也無法知道，皇帝此時的表情，是失望、憤怒，還是其他。
皇帝用力搭著他手臂一會兒，微微佝僂的身軀又直了起來。
皇帝深吸一口氣，神情恢複了以往的威嚴平靜，搭著傑法伯爵的手隻輕輕借了一點力，向宮殿中走去。
來到奧丁的寢殿，侍從們井然有序地走動著，但步履中有失去主心骨的虛浮和急躁。
奧丁的侍衛首領在門外走來走去，看到皇帝到來，愣了一下，立即大喜地單膝下跪行禮，但握在劍柄上的手卻泄露了他的緊張，似乎對他的到來隱有不安。
皇帝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以往他對此並不在意，侍衛隊長是軍方一位要臣的次子，是他親自指給奧丁的人，他對奧丁越是忠心耿耿，說明奧丁的禦下手腕越符合一個合格的皇帝的身份。
但皇帝現在看著這一幕，卻不禁會想：
原來他的大兒子已經這麼得人心，在他眼皮底下的是這樣，那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忘記了對自己這個皇帝的忠誠，而將目光和投注放到壯年的兒子身上？
奧丁的隱瞞，臣下的投注，是不是因為他們都覺得自己老了？
還是他對他們太過慈和了？
“起身吧，布魯斯，”皇帝頓住了腳步，“大皇子妃呢？”
皇帝沒有立即進去，侍衛首領先是愕然，隨後聽到他的問題，就明白了，恭敬答道：
“回陛下，大皇子妃有孕，臣下不敢擅自做主，將殿下的消息傳回府中。”
說來巧合，今年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到三這三位皇子妃，前後都發現有孕，隻是月份不一。
大皇子妃已經有八九個月身孕，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則月份相近，都是在這半個月內被發覺懷孕，尚未顯懷。
由於三位皇子妃的月份，現在都處於較為危險的時間，五皇子傷病期間，兩位陛下也沒有然她們頻繁進宮。
三個皇子妃隻是約克雅丹回宮的第二天，進宮探望了一次，就被皇後打發了回去，令她們安心養胎，不用頻繁進宮探視，但皇子妃們身在府中，讓人送來的藥材和問候，也一直不停。
“你做得很好，奧丁的事情先瞞著大皇子妃，讓大皇子府的人都封鎖消息。”
皇帝道，說完就走了進去。
奧丁的寢室外，一片愁雲慘霧。
皇帝剛剛走進去，就見自己的皇後眼皮通紅地坐在高背椅上，小女兒伊麗莎白在後麵為她按揉太陽穴，皇後平日一絲不苟的光滑發髻，此時卻有幾縷零散，給人感覺憔悴的蒼老。
“奧丁怎麼樣？”
“愛爾柏塔大師已經用時間凝結法陣將他凍結起來，幾位大師正在裏麵提取毒性，嚐試製作解藥。”
皇後一見丈夫，眼圈一紅，手絹掩了掩眼角。
“那是什麼毒，奧丁竟沒有免疫？”皇帝扶著皇後問。
“據賴斯大師說，是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毒性，不過毒性發作雖然猛烈，但並不像約克雅丹所中的那麼難纏，隻要及時解毒，奧丁不會有生命危險……因為他所中的毒，都已經隨著血液和鬥氣，大部分排出了體外——”
皇後說到後麵，再次哽咽，“……我可憐的奧丁！”
維多利亞和伊麗莎白連忙扶著皇後，又是拍背又是安撫。
“扶你們母後先回去吧，別讓她太激動了。”
皇帝已經看到賴斯大師從房間中走出，想必是學徒向裏麵通報了他的到來。
“陛下。”
賴斯大師微微欠身行禮。
“我隻想知道，奧丁什麼時候能解毒，解毒之後，他能不能完全恢複？”
“愛爾柏塔的時間凝結法陣，暫時阻止了殿下的鬥氣繼續崩解，殿下鬥氣雄厚，堅持了很長時間。”
賴斯大師說道這裏，皇帝就知道後麵有轉折。
果然，賴斯大師接著道：
“……但不幸的是，崩解的鬥氣已經無法再恢複，我們隻能盡量減小毒性傷害，使鬥氣崩解不至於過分損害殿下的身體。”
“這麼說，奧丁無法恢複了？”皇帝靜默片刻道。
“我很遺憾。”賴斯微微低頭。
皇帝安靜了一會兒。
此時，他心裏的情緒很複雜，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慶幸。
他心裏似乎有些疼痛，但又遠遠不是以往那種喪失了帝國最優秀繼承人受到折損後，那種感同身受的劇慟。
一旁，賴斯大師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內斂而隱晦。
皇帝沒有發覺他的神色，安靜過後又問：“那麼你們什麼時候可以製出解藥？奧丁什麼時候能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