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身無雙翼舞空華(4)(3 / 3)

可憐那個年幼的放牛娃皇帝,嚇得除了日夜哭泣,別無他法。轉眼新年元旦,劉恭不忍見其弟為傀儡,叮囑劉盆子交出玉璽,退位讓賢,結果反被樊崇等人強行製止,劉恭的特立獨行,愈發招來赤眉軍的恨意。

我對劉恭極有好感,隻可惜他是建世帝的兄長,不然招為已用,必為賢能。這次赤眉元旦朝會的消息傳開後,劉恭之名遠播,沒想到不單是我,就連劉秀說起他時,也是讚賞有加。話題扯到劉玄身亡之時,劉恭仗義偷偷將其屍身盜出,劉秀知曉後,隨即兌現當日的允諾,追封劉玄為淮陽王,傳命正在長安城外布防的鄧禹收其屍身,厚葬於霸陵。

對於劉玄,我諱莫如深,饒是劉秀在我麵前頻頻提及他的一些舊事,我總是緊閉雙唇,不發一語。身陷長安將近一年,我受製於劉玄,殺申屠建,損綠林兵,托彊華轉讖語,遞赤伏符,這些事林林總總地加起來,我敢說他即使不清楚個中細節,也能掌握個大致詳情。

我們二人之間,隔斷了一年半的光陰,已無法再用以前那種溫馨依賴的情感將其中的艱苦一一相互傾訴。關於他的事,他在河北如何艱苦奮戰,如何博得今日冕服加身,如何娶妻生子,如何結交四方……這些他都沒有跟我細細描述,就如同我閉口不談是如何在長安卷起那場殘酷的血雨腥風,最終攪得三輔天翻地覆一樣。

我與他之間,缺少了以前那種生死相依的依賴感,有個微妙的隔閡橫在了我倆中間。我不提,他不說,卻始終很真切地擺在那兒,絕不可能憑空莫名消失。

我對他的冷淡,是從第一天回到雒陽、進入南宮起便開始的,或許許多人,包括劉黃、劉伯姬,乃至那些對我抱著極大期望的滿朝文武大臣,全都無法理解我為何會如此頑固不化。在他們看來,哪怕不是作為一國之君,僅僅作為一位大丈夫而言,劉秀對我的小心謹慎,無微不至的細致嗬護,近乎放下身段般地討好遷就,已經顯得過分陰柔軟弱。

他們漸漸地皆由滿懷希望發展到心生憂慮,十分擔心這位滿懷柔情的天子,會像兩年前娶我時一樣,身陷溫柔鄉中,不可自拔。

沒人會真正了解,當年他娶我之時,到底經曆了什麼樣的忍辱負重,貪戀溫柔、沉湎女色的劉秀,並非是他本性,而我,不過是他絕望中的一處避風港。

郭聖通並未入住長秋宮,她的封號與我一樣,皆為貴人。劉秀像是極力在我倆之間做到兩碗水端平,不偏不倚。貴人的品階也並不如我起初想象的那般低微,劉秀號稱漢天子,在百姓看來,雖有繼承前漢、延續漢室之名,實則全然已不同。政體官職上的些微不同暫且不說,但看這後宮體製,已被他全然推翻,改得麵目全非。

自古帝王後妃,多不勝數,前有漢宮三千為例,西漢的皇帝無不把自己的後宮一擴再擴,恨不能攬盡天下美女,以顯天威。這一點,即便是當初布衣稱帝的劉玄也不能避免,不管他出身如何,隻要一爬上那個天下至尊的位置,便會不受控製的,或自願、或被動地接納許多女人充斥後宮。

漢宮三千人……這絕非誇張的說詞,見識了長樂宮中那些被劉玄收納,至今卻因饑荒無食果腹,活活餓死宮中的大批姬妾宮人後,我對帝王的後宮已經心冷到了極點。我真心希望劉秀不要墮入同樣無節製的個人欲望,無論是為夫為友,為公為私,我都不願看見南宮鶯燕無數。

也許,他沒讓我徹底寒心之處便在於此,至少他不曾仿效先人,甚至敢於斫雕為樸,果斷地將祖宗傳下的後妃十四等級大刀闊斧地砍成了五等——皇後以下,唯有貴人金印紫綬,兩者得享爵軼,俸也不過栗數十斛,此二等以下,另置美人、宮人、采女三等,並無爵軼,僅供充給,餐食溫飽。

可無論他怎麼改品階,貴人就是貴人,貴人是妾,非妻,我現在的情況和當初的韓姬如出一轍,毫無分別。果然因果循環,韓姬慘死,她昔日對我的一番怒罵詛咒,如今卻當真在同一處宮殿內應驗。

當真,造物弄人,可憐可笑。

暖閣內純銀熏籠內正焚著熏草,淡淡的香氣似有似無地彌散在各個角落,室外空氣極冷,殿門微開一線,透過半敞的門縫依稀可見琥珀正與人細細交談,這丫頭平素極有分寸,走路不攜風起塵,說話低吟慢語,從不大聲喧嘩,今天卻有點兒反常,與門外之人不知在講些什麼,竟有些忘乎所以,連門都忘了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