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洋洋地躺在榻上,手裏握著一卷竹簡,細細瞄著。過得片刻,琥珀滿臉狐疑的走了進來,見了我,把手裏的東西遞過來:“貴人,這是方才郭貴人命人送來的,奴婢以為是參片,婉言說西宮並不缺此物,可那人卻笑我不識貨,聽那口氣,倒像是件稀罕物似的。”
我斜眼一瞧,她手裏捧著一隻一尺見方的漆器木盒,盒蓋打開,裏頭露出一大把形同幹枯樹皮模樣的東西,呈橢圓形,長不過兩三厘米,外觀為褐色,已洗淨曬幹,一顆顆的精心擺在盒內,碼放得極為齊整。
“左右不過是些藥草山果,這些難道我們宮裏就沒有了,還需她巴巴兒地叫人送來?”琥珀到底有些意難平,言辭雖說不算激憤,卻仍不免帶著一股子酸味。
我冷然一笑,從盒內拈起一顆湊近鼻端,輕輕一嗅,一股辛香之氣直鑽鼻孔。我甩手將它丟進盒內:“好東西呢,收著吧。”
琥珀一頭霧水:“那……是吃的嗎?需如何服用?”
“雞舌香。”
琥珀仍是不解,滿臉困惑。
“漱口滌齒所用,含於口中,可辟除口臭。”這種果實在現代叫作丁香,丁香分公母,母丁香便是雞舌香。雞舌香在民間罕有,算是種高檔奢侈的消費品,一般僅供上層社會的官宦所用,其效用就如同現代人愛嚼的口香糖。
換作以前,冷不丁地扔給我這樣一塊幹癟癟的東西,我也隻會認作樹皮果核,既叫不上名,也不可能知曉其用,但我之前在長樂宮混了一年有餘,長秋殿趙姬趙夫人出身官宦之家,入宮當了夫人後,更是備受劉玄寵愛,宮中奢靡之物盡其揮霍。趙姬是個頗會享受的主兒,按現代點的說法,那就是個標準的小資,什麼保養、美容、薰香、歌舞、遊戲,時下流行的新鮮玩意沒有一樣不精的。我雖不好這些,可跟她生活久了,每日耳濡目染,豈有不識之理?
郭聖通出身豪富之家,她母親郭主又是王室之女,這種高檔消費的習慣與氣派,是與生俱來的。皇家氣派,趙姬仍需靠後天培養,郭聖通卻已習以為常。所以,若論見識高低,趙姬尚不如郭聖通,像我這種出身鄉野的人,更加沒法攀比。陰家在新野雖富甲一方,到底隻能算是個土財主,碰上個具有王室血統,且長於豪富之門的郭氏姐弟,便如同小巫見大巫,高低立現。
“這東西……不會有毒吧?”琥珀小聲嘀咕。
眼波瞟去,我不禁失笑:“按前漢製,官至侍中可口含此物上朝麵君。這東西精貴著呢,哪裏會有毒,不過味道有些辛辣,你一嚐便知。”
琥珀惶恐:“奴婢怎敢輕嚐這雞舌香?”一聽說這東西是高品階官吏所享用的特權品,她連忙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收了起來。
“瞧你,不過是些雞舌香罷了,要是讓你見著口香糖,那還得了?”
“貴人,何為口香糖?”
我啞然,一縷惆悵不著痕跡地籠上心頭,大概這輩子我都沒法再嚐到口香糖的滋味了:“回頭你到郭貴人宮裏走一趟,替我叩謝她的贈禮。”
“諾。”琥珀應了聲,隨即又問,“那……要用何物還禮?”
“還禮?”我抿唇微笑,“你在這宮裏隨便揀一樣東西送去,但需謹記一件事,無須攀比,你別挑貴重之物,隻管選那最不值錢的。”
琥珀困惑:“為什麼?這不是愈發讓郭貴人瞧不起了?”
“瞧不起便瞧不起唄,誰又稀罕她瞧得起了呢?難道她在這宮裏獨大,我做什麼事都得與她爭這口氣,讓她瞧得上眼?”琥珀錯愕,我見她仍是一副不甚理解的呆滯樣,不由歎了口氣,“你以後會明白的,且去忙你的吧。”
“諾。”
琥珀離開後沒多久,窗外忽然傳來砉的一聲異響,我從榻上一躍而起,直奔窗口。推開窗牖,冷空氣撲麵而來,我一時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驚得窗牖外又是一陣羽翅撲騰。
窗外腰簷上棲著一隻灰色羽鴿,咕咕地叫著,那雙小眼睛不時警惕地望著四周。我從窗邊抓了把事先準備好的麥子,輕聲打了個呼哨,它才慢慢從簷上飛下,落到我手中啄食。我把麥子撒在地上,誘它進屋後,順手關窗。
這是隻信鴿,陰識稱之為“飛奴”,在宮外訓練好了,又讓陰興帶進宮來養了些時日,熟悉了西宮到宮外的一段路後,它便成了我與陰識私相傳遞信息的重要工具。
看完飛奴帶來的帛書,我呆呆地定在窗下,一站就是良久,直到兩腿發麻,飛奴咕咕的吵嚷聲驚醒了我,我才回過神來。
長安城糧食告罄,赤眉將領擄劫了所有的金銀財寶,縱火焚燒了宮殿、民宅,百姓逃亡,蓋世繁華的長安城,已然化為廢墟。赤眉在把長安洗劫一空之後,放棄了長安,這個號稱百萬大軍的強盜團體,正沿著秦嶺山脈向西流竄,所經城邑,皆是掠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