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玲瓏在門前徘徊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敲了敲門,卻無人應聲,低歎一聲,推門而入。室內靜默,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氣在周遭流轉。一個彎折便見到妍笑衣冠整齊地癡坐在床邊,雙眼如核桃般腫大,目光呆滯兩眼無神地注視著窗欞,好像在想些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想。
玲瓏心下愧欠,緩步走至她身前輕喚:“妍笑。”
直到喚得三聲,妍笑才遲滯地將視線從窗欞調回,呆呆地凝視她半晌方認出她來,淒然啞聲喚道:“姐姐!”一顆大大的淚珠自眶滑落。
玲瓏內疚更甚,輕輕拭去她似永無止息的淚,輕道:“姐姐對不起你!”
“姐姐!”妍笑再也禁不住,抱住玲瓏的腰肢放聲悲哭起來,把一夜積鬱於心的哀感傷痛盡數發泄。
玲瓏萬分溫柔地摟住她,如拍撫孩兒般輕輕撫慰她不停顫抖的雙肩,自古多情女子薄情漢。可憐的妍笑,空有滿腔柔情卻錯托了良人。也不知過了多久,懷裏的噎泣聲漸漸緩和下來,玲瓏鬆開她,輕輕在她身邊坐下,手輕拂她被淚水浸濕的額前秀發,再次真誠致歉:“對不起!”
妍笑搖頭,哽咽道:“不關姐姐的事,都是妍笑沒用!”剛止住的淚又紛落下來。
玲瓏長歎一聲,拉過她的手,寬慰道:“世間男子多如牛毛,妹妹如此溫柔可人,還怕找不到如意的郎君?”
妍笑嘴角牽起一記強笑,哽聲道:“姐姐不必擔心我,我原本對他報存一分幻想,如今已徹底死心,也該當是夢醒的時候了!”淚水忍不住簌簌而下。
玲瓏心下自責無言以對,自己便是破滅她少女美夢的摧花辣手。
妍笑抹了抹淚,續言道:“妍笑還要謝過姐姐,如若不是姐姐的鼓勵,我永遠也無法認清自己,也會一輩子抱著這個癡想鬱鬱終老。我想了一夜,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大表哥說得對,我就是依附別人而生的菟絲草。”
玲瓏心中暗罵,混蛋桑律呂,也不知對她說了什麼。
妍笑目含欣羨地盯著玲瓏看,言語如夢訴道:“我真的很羨慕姐姐,你是那麼堅強,如果我能有你一半的好,我……”她聲音哽咽得說不下去。
玲瓏輕輕撫慰著她,心下稍感寬解,妍笑也許並無她外表看起來那麼柔弱,希望她能快些擺脫悲痛,能找到一個真正憐她惜她的好夫君,千萬莫像娘一樣!
妍笑擦去眼角淚水,複抬起頭微笑,如梨花帶雨般惹人憐愛。輕道:“大表哥是真的愛你,除了你,他誰也看不上。姐姐,你,也是愛著他吧?”
玲瓏聞言一怔,愛?是嗎?
獨自走在花徑上,玲瓏已記不得是如何出了妍笑房間,也忘了後來又說了什麼,腦中隻反複閃現她的帶淚笑顏,“姐姐,你,也是愛著他吧?”
愛上他,怎麼會?我承認對他有一些心動,當他抱著自己時會有渾身酥麻的感覺,他不在時也會偶爾想起他來,想他的冷淡、他的狂放、他嘴角邪邪的笑、他眼底裏莫名令自己震撼卻又不明所以的感情。難道這就是愛嗎?
不,玲瓏猛地住腳,我隻是有些喜歡他,必須承認,他確實是個好對手,一個賞心悅目的好對手,我欣賞他,進而喜歡他,而且他那麼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平凡如我?不錯,我隻是喜歡他,不能愛上他,決不能!
玲瓏理清思緒,但覺心中一片空明,腦子亦清晰起來,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離開花徑,不知不覺間已站在絳霄樓前,怎麼會走到這裏?玲瓏心下微驚,轉身便欲離開。
一道淡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既然來了,又何必那麼快就走?”
心,又跳了。玲瓏穩下思緒,既來之,則安之。揚起一抹輕笑,輕鬆轉身。走過龍飛鳳舞的牌匾,輕盈地進入絳霄樓,環顧四周卻不見人影,左側一個聲音淡淡傳來:“上來吧!”
玲瓏循聲而望,隻見桑律呂正站在樓梯的盡頭審視地看著她,一轉身消失在樓欄間。
玲瓏定一定神,輕巧拾級而上。
雖已做好心理準備,但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滿屋滿穀如海般浩淼的書籍整齊地放置在一列列高及屋頂的書架上,目光掃視之處無一處不是書,一股濃重的書所特有的香味彌散滿室。
玲瓏眼角一亮,深深地汲一口書香氣,蓮步慢移,手指輕輕拂掠過一冊冊裝訂精美、保存完好的珍本。桑家藏書果然名不虛傳,這才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洞天福地,“朝聞道,夕死可以”,便是立刻就死在這裏,也值了!
手被一隻修長的大掌握住,玲瓏回眸。
桑律呂唇漾一縷薄笑,“你似乎總是特別容易就忽略我的存在。”他神清氣爽,看起來心情很好。
玲瓏仰起的頭微低,不看他的眼睛,不想自己被他感染。
桑律呂拉她的手輕柔道:“來這邊看看。”
玲瓏啟步,隨他同上三樓,桑律呂取出鑰匙打開沉重的銅鎖,回頭衝她神秘一笑,此刻的他一點兒也不像傳說中的英雄,笑裏竟有一絲孩童般的頑皮,仿佛是正將自己的寶貝展示給最親近的人看,希冀能得到稱揚。
門“吱”的一聲應手而開,屋內的格局同二樓一般無二,令人再次驚歎桑家曆代藏書之盛。玲瓏心下微微納罕,絳霄樓禁止閑人進入,聽說近幾年來族裏族外無一人得允上樓觀書,下人仆女們更是有多遠躲多遠,偌大的絳霄樓是如何保持纖塵不染?如此浩瀚的書海竟無一絲黴味兒。
手又被握住,玲瓏轉眸,見到桑律呂眼中不加遮掩的柔情,心如被針一刺,目光微偏,有些微的閃躲。
桑律呂唇勾一笑,拉起她的手同步踏入書的海洋。
玲瓏將注意力全放在一架架的藏書上,不由又驚又喜,這是宋代的孤本,這是唐人的編撰,都是自己尋覓良久不得的珍貴棋譜。放眼四望,難掩心中的興奮之情,這滿滿一屋的竟然都是博弈之術!
桑律呂輕摟她曼妙的腰肢,在她耳邊輕輕嗬氣,嗬得玲瓏直癢,全身條件反射般緊繃起來。
桑律呂愉悅低笑出聲,目光裏有一分得意,輕緩道:“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攬著她坐入寬大的椅中,執意地將她固定在膝上,玲瓏掙脫不掉隻好聽任自然。
桑律呂看著她,眼角眉梢皆是好心情,舒緩道:“怎麼樣?這是為桑家媳婦的額外附送。”
玲瓏瞥他一眼,唇角一勾,譏誚道:“那來得可真是不易!”
桑律呂但笑並不答話,雙眼晶晶亮地注視著她,唇邊始終噙著一絲笑意。
玲瓏被看得有些不安,說出口的嘲諷微帶一分不易見的慌亂,“你空讀了這麼些聖賢書,卻絲毫不知聖人事。”
“哦?”桑律呂眉峰高挑,修長的指拂掠過眉,“願聞其詳!”
玲瓏輕笑,“古人雲,男女授授不親。聖人曰,嫂溺,叔援之以手。先人訓誡,若想居家安和,夫妻間理應相敬如賓。所講皆是男女大防,你枉做聖人子弟,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輕薄!”
桑律呂嗬嗬低笑出聲,“咱們是夫妻,雖是光天化日,卻也樓院深鎖,無人可得窺視,再則,哪個聖人曾言道,丈夫不可以輕薄妻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豈不都成了廢話?”
咱們?現在也說得這麼順口了!玲瓏微惱,薄斥道:“強詞奪理!”
桑律呂笑,調侃道:“怎麼突然來了,想我了嗎?”
玲瓏麵頰微熱,輕淡出聲:“讓我下來說話!”
桑律呂一挑眉,“如果我說‘不’呢?”
“你!”玲瓏氣結,眼珠一轉,淡道,“我不習慣這樣。”
桑律呂傾身俊顏逼近,語含深意道:“日子長得很,你會習慣的。”
他的熱息已噴薄在頸側,玲瓏禁不住心浮氣躁,半身火熱起來,微微地側首想避開他。桑律呂卻不容她再閃躲,頭垂下在她耳邊低喃:“我想你,滿腦子都是你!坐在這絳霄樓裏卻連一個字也瞧不進去。真是荒唐,沒想到我桑律呂也有為一個女人神魂顛倒的時候。”唇邊漾起一朵自嘲的苦笑。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什麼時候在心中已是非她不可?驀然驚覺時,心已經完全的失落,連反抗也來不及。但他絲毫不悔,愛她是如此令人暢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