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夫人完全未留心周遭人的反應,未得到滿意答複還待要張口,忽聽到背後遠遠傳來馬蹄聲響,倏地轉身,麵露驚喜之色,玲瓏暗呼一口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敏感地注意到一直表現得比她還害羞的妍笑小姐也悄悄地抬起了頭,眼中閃爍著異樣興奮的光芒。
還是那匹黃驃馬,桑律呂貴衣輕裘,端坐其上,遠遠地就看到門口迎侍的人馬,如冰的視線掃略過一幹人等,最終停落在玲瓏身上。身後一輛寬大的黃頂馬車軲轆轆緩緩隨行,側首插一麵桑字金旗迎風招展,申豹執轡駕轅不時吆喝牲口。
街上行人紛紛閃避自動讓開一條路。喧鬧的大街頓時靜得落針可聞,人人懷著仰慕之心仰首敬瞻傳說中的英雄,俊美不似凡人的威武鏢局大當家,但卻當他視線掃過時,自覺不自覺地閃避。
車聲轆轆緩緩停駐在鏢局門口。人人都敬他如神、畏他如虎,自始至終在他的注視下視線始終未移的也隻有這個女人。桑律呂唇邊勾起一抹輕笑。玲瓏心中一動,一顆心不受控製地怦怦直跳,他本稀世俊美,具絕代風華,傲然出塵,睥睨萬物,冉冉馭馬而來披灑一身的金光,猶如天神般凜然,不期然地一笑,如一道金光直射入她緊閉的心扉,心,動了!
玲瓏屏息,卻屏抑不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微微垂下眼睫擋住他灼人的視線,心底惶然自問,怎麼會這樣?
桑夫人踏上前幾步卻又停住,目光熱切地盯住在金光鋪襯下益顯凜然而威的大兒子,望了望左右,怯問道:“羽翔呢?不是說一起回來嗎?”
桑律呂目光向後一掃,桑夫人順著視線望去,隻見申豹剛跳下馬車,拿了墊腳的小凳置於車前,轉身一掀簾,從裏小心扶出一個麵色微顯蒼白的人。
“羽翔!”桑夫人掩唇驚呼,淚水止不住地滴落下來,以可媲美衝刺的速度“刷”地奔至車前,一把抓住剛下來還未站穩的羽翔,手輕撫他不見血色的臉龐,心疼地顫聲問:“這是,這是怎麼啦?好好的怎麼,怎麼成了這樣?”
羽翔有些尷尬,大庭廣眾的就好像他是瓷娃娃般脆弱,無力推開她的撫觸,心下暗祈,千萬別在這裏感情爆發!求救似的看向桑律呂。
桑律呂眉毛微挑,無語傳遞,第二次!
桑羽翔莫可奈何地點頭,心底咬牙低咒,趁人之危!
桑律呂唇邊笑意更深,朗聲道:“進去再說吧!”他說話自有一股威勢,桑夫人揩揩眼角淚水,與申豹一邊一個極小心地攙扶著羽翔,踏上鏢局的台階。
桑律呂與玲瓏擦身而過,對她薄薄一笑,玲瓏亦回以輕笑。轉身間不經意見到妍笑眼中的癡凝及紅得通透的麵頰,心中頓時雪亮,一個計劃在腦中迅速成形。
返身至她麵前,拉著她的手微微一笑,妍笑頓時像心事被人捅透般心虛地低下頭,閃避著不敢直視玲瓏的目光。
玲瓏巧笑:“咱們也進去吧!”妍笑惴惴不安地抬頭看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來,咬著唇微微點頭,任玲瓏拉著進了鏢局。餘人也陸續地進了門。
鏢局外的大路上一片豔陽高照,隨著威武鏢局人群隱退在門裏,大街上又恢複了慣常的熱鬧與喧嘩,叫賣聲、吆喝聲、人們打招呼聲響成一片。
桑家二主的回歸,大當家罕世的冷俊,二當家出人意料的憔悴又成了一天裏街頭巷尾茶餘飯後永遠也聊不完的話題,人們猜測著,口耳相傳,天還未黑便滿城傳遍了十幾個不同的版本。
江山未老,餘暉脈脈,西子湖畔波光瀲灩,烏雀緩緩西墜,給大地披染一層微熏的金色,勞累而充實的一天即將結束,明天又將有一個嶄新的黎明!
玲瓏與妍笑相攜走出蘭苑,聽聞到身後清晰傳來呼天搶地的哭聲,兩人相視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二表哥真可憐!”妍笑嬌怯怯地低下了頭,手緊絞著絲絹,有些緊張地沒話找話說。
玲瓏笑望著她,順她話語道:“隻有他自求多福了,誰讓他在外耽延半年不歸,又莫名受了傷,娘有怨氣也情有可原。”
現在娘幹脆將他挪至蘭苑,美其名曰就近照顧,隻怕每日定省三次的魔音貫耳和若幹數不盡七零八碎的小心關切已足以使他一年也出不了蘭苑大門。不過能有人如此主動分化娘過剩燃燒的精力倒是眾人求之不得的,其他的也無需太過計較。對於桑羽翔也隻有兩個字,活該!
“妹妹到了這麼些日子,姐姐一直未能盡到地主之誼,今日陽光正好,不如咱們一起去湖上泛舟可好?”玲瓏笑語嫣然,婉言相約。
“這……”妍笑猶豫。
玲瓏見她神色,心下了然,巧笑道:“桑府後門就近湖邊,湖上有桑家專用的舫船,四圍白紗垂掛,外人是見不得的。妹妹大可放心!”
妍笑見如此不好再辭,輕輕點頭應允。
玲瓏吩咐下去,下人們一片忙碌,不多時有人來稟,一切皆已備好。
玲瓏語笑著輕拉妍笑纖纖素手,妍笑嬌羞垂首,兩人同向後門行去。
一幹人侍侯著兩人在舫上坐定,一時時新鮮的瓜果點心備齊,香茗杳然。
玲瓏隻留下船夫和貼身侍女服侍,其餘全都遣退,一條不大的畫舫徐徐劃開水路向湖心謾去。時已近冬,江南雖溫潤,但已有幾許涼意,春娘手捧輕裘與兩人係上,垂手退出。兩岸光禿禿的柳條拂水,湖麵上星星點點紛落著不知從哪兒飄蕩而來的繽紛的落葉,船槳擊處水嘩嘩有聲,江南的秋亦是一片蕭涼肅殺。
“冬天就要來了!”玲瓏倚欄輕歎。
“姐姐可是有什麼不順意之事?”
妍笑掂量再三,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這幾日的相處,玲瓏待她親切自然,她便是想嫉妒也嫉妒不起來,反而與她有幾分親熱。此刻看到一向淡定自若的玲瓏竟發出如此悲秋之感,不覺有此一問。
玲瓏回首,定定地看著她淺笑。
妍笑被看得莫名所以,又有幾分羞窘,玲瓏姐的眼睛好像能透視般,總覺得自己在她麵前好像什麼也隱藏不了。有些心虛地又低下頭,貝齒緊咬下唇,手中的帕子扭得更厲害了。
玲瓏一笑,好一朵蘭心慧質的解語花,隻是太容易害羞了些,桑家兩兄弟皆是睜眼的瞎子,放著這麼好的姑娘竟然視而不見。這丫頭擺明了就是暗戀“喪”律呂那個大混蛋卻又不敢說出口,不如好人做到底幫她一把,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桂玲瓏決不能被一個男人牽絆住!
心中主意一定,玲瓏上前輕拉住她的手,同坐在船欄邊,語笑盈盈道:“好妹妹,你今天告訴姐姐一句實話。”
妍笑頭垂得更低,已有些預感到玲瓏要問什麼,眼神閃爍,怯聲道:“什麼實話?”
玲瓏淡淡淺笑,“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你大表哥?”
妍笑“啊”的一聲,手中帕子墜地,雖然已有幾分心理準備,但這樣直白的問話,還是引起了她心裏不小的慌亂,忙抬頭猛搖道:“沒、沒有。”水盈盈的大眼裏閃過莫名的驚惶,臉色一片慘白。
玲瓏彎腰撿起帕子交到她手中,輕輕撫慰道:“我並不是要向你興師問罪,我隻想告訴你,你可以喜歡他!”
“什麼?”妍笑驚訝,心不受控製地“咚咚”直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玲瓏一笑重複道:“我說,你可以喜歡他。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我並不介意你喜歡他。”
“我……你……他……”妍笑有些結巴,心中有惶亂、有驚喜、也有失落,幾乎不能完整成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