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月色間行過嶙峋龍爪一般的黑雲,我坐在門外的石椅上久久冥思,無法成眠。麝嵐取來一氅絨襖為我禦寒,我竟然都不曾察覺,直到聽得她喚我。
麝嵐笑問:“仙子怎麼了?想什麼會如此出神?”
我委實鬱鬱難安,聽她問,便道:“與你做個假設,倘若你已經與我九哥決心共結連理,可是此時卻有人告訴你,公上境宸還能與你在一起,你會如何選擇?”
麝嵐認真聽著,輕歎一笑:“仙子,我若決心與一人永世歡好,自然不會再去想另一個。若是另一個值得我去想,隻怕是我對現在的感情沒有用心。若真是這樣,那還不如重新回去找那個人,免得兩敗俱傷。”
“你說的極是。”我讚許地點點頭,“那樣對如今的感情多麼不公平……況且我已經將前緣割舍,也不休再去糾纏。”
麝嵐笑道:“仙子既然能領會,那又何須再因此而愁容滿布呢?”
我道:“或許道理淺顯易懂,或許我的心已經沒了那一半,但是忘記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我曾經那麼摯愛的一個人,在我以為他拋離我不再回來的時候竟然又帶來一絲生還的希望。可是造化弄人,我卻已經選擇忘記他。我是不是太薄情寡義?我很想去見見他,告訴他如今我過得很好,也希望他可以過得很好。我知道青珣他一定原諒我,一定不會怪我的。如果能聽見他笑著祝福我,我想我就會不再難過罷。”
“死而複生是最大的喜事!既然如此,仙子不妨就去見見故人,將前塵往事一並結算清了,此後也能做得彼此的摯友,豈不喜上添喜?”
見我不語,麝嵐又道:“我懂了仙子,您是怕弗蘇姑爺吃味兒罷?”
我歎道:“我就知曉這是件兩難事,況且弗蘇他不許我再去鬼界與夙離師兄來往……”
“鬼界?”麝嵐聞言微攏秀眉:“仙子,難道是鬼君殿下與您說起的?雖然是鬼君將我赦免,有恩於我,但麝嵐總覺得他人神秘莫測,且行事令人畏恐,弗蘇姑爺說的對,您還是三思與他來往。”
“他畢竟是我師兄……上一回傷了他的心,但我想他總不至於要加害於我,既然他說能想法子將我那無緣的夫君尋回來,我想定是可行。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危險不是?我這去一趟,悄然而行,不告訴弗蘇就是了。”
“那……”麝嵐為難道:“仙子你一個人去姑姑她們也不會放心,不如就讓我陪伴您一起去好了,這一路上也總歸有個照應。實不相瞞,仙子,我對鬼君真的是心有餘悸,擔心會出岔子對您不利。”
我寬慰笑著:“難得你為我如此,我便帶你去允了夙離師兄,隨他去見青珣。”
近日八姐的肚子再報有了身孕,樂得南海上上下下是歡天喜地,舅媽跟姐夫也早早就約了我們前去賀喜做客。白日裏我與姑姑說要帶麝嵐去南海探望八姐,姑姑自是應允,還大大小小弄了不少包裹命我們一起帶去。
路過南海時,我們隻在界口將喜禮給了令兵,吩咐他們告知八姐,稍待些日子即返,到時再好生相敘。
乘著雲舟徐徐前行,雲勢越急我的心腦便越發慌。途經昔日爹爹在任的仰日關,遙遙見著太陽正漸漸蒙過一層黑影,繼而天色倒戈轉暗,猶如白晝被吞,轉作黑夜。
我心口越發疼痛,額上覆著一層冷汗,見著那日頭噬盡,竟越發意欲作嘔。麝嵐見我臉色不對,坐過來靠著我道:“仙子,天狗吞日而已,無須驚慌。”
我搖搖頭:“不……無故日頭被吞,這遭預感極為強烈,恐將要出大事了!”
“仙子,您莫嚇唬麝嵐呐!”麝嵐握著我的手驚呼:“怎地這般冰冷!仙子,我們折返回去好不好?改作他日再去鬼界,我也總覺得這趟出行古怪著呢!”
日關過境,雲舟向無邊無際的永夜中行去。一道烏色的風煙自鬼界嫋嫋而來,似是張開一張血盆大口,不斷地吐納著腥氣,將我們團團圍裹。我望著那煙,耳畔仿佛聽見那年師兄與我琴瑟和鳴,簫簧而樂。我心口一縮,道:“麝嵐,你回去罷,我自然要與鬼君說個清楚,這一趟我去定了。縱然這一切都是夙離布下的天羅地網,隻為等我這一尾魚兒上鉤,我也會視死如歸,不能叫他失望。”
“仙子若是這般說,這趟去是命定,那麝嵐也要陪伴仙子一同前往!仙子與福虎上仙與麝嵐有再造之恩,麝嵐必當為你們馬首是瞻,擋厄在前!”
我笑著頓首,運力驅散心腦中那一陣陣靡音雜念,忍耐下胃裏陣陣腥嘔,並暗自握緊腰間的佩劍,命麝嵐繼續使雲舟向鬼界進發。
臨到城下,麝嵐攙我下了雲船,見著遠處一行背著石筐的鬼兵正佝僂蹣跚著走出界門。他們赤|裸在外的腿腳早已皮開肉綻,翻出煞白的嶙骨,外皮血肉結痂,身上更是數不清的汙痕。麝嵐見狀湊在我耳邊道:“不知曉他們是要做什麼活兒的,我初來時管事的鬼嬤嬤曾告誡我,鬼君冷漠無情,噬血無數,若是想留得魂魄熬出頭投胎,一定要在這裏學會隱忍。我做的活都不算重,還以為人人都能與我一般悠閑,鬼君體恤,並不似她說的……現在看來,竟有這麼多受苦的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