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下,行到一處簾洞前停下來,那鬼道:“仙子您進去罷,鬼君上殿就在裏麵。”
我謝過他邁步進去,微微喚了聲:“夙離師兄。”
風簾搖曳,有腳步聲徐徐,洞外那些藍色的螢火小花香氣嫋嫋,伴著那襲黑袍迎麵而來。我抬眼見著夙離走出來,頓時驚嚇地腳步不穩略略向後一邁——那摘除掉鬼麵過後顯現出盡是疤瘌與瘡斑的容貌……真的是夙離的臉麼?
“夙離師……師兄……”我不禁舌頭打結,好不容易平複下驚恐情緒還是暴露了。
“你看了這樣的夙離,會惡心,會嚇得想跑麼?”他走出來坐在位子上,抬手去拂過自己的麵頰,恥笑道:“不單單是你,連我自己見了這副模樣都會痛不欲生。”
我忍耐下紊亂的感官,他的身側還有一簇枯萎如死灰般的花朵,我揪著心口道:“原來見你隻是被劃傷了容貌,卻也不似這般……嗯,這般生畏,怎麼會變成這樣?是戴著麵具時日久了麼?”
“不是。”他的眼神依然有力:“我弑君那日,師父臨死前將手中的火焰丟到我的臉上,就毀成了這個德行。”
我無法言喻是個什麼心情,對於夙離既有恐慌又有同情,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才不會傷了他。
“洛玉。”他又道:“你已經決定與那西海太子在一起了麼?是不是等你割掉一半的心之後,你們就會成親了?”
我笑著搖頭:“不,他有太子妃,卻不是我,我來剜心,隻是為了還債。”
他眼中燃起希冀之火:“我如今與你坦誠相見,我就是孤注一擲地等你能接受我。阿玉,剜心之後祭祀取酒,你放心,我永世不會離開鬼界,永遠為你守著,不讓它冷了。若是有朝一日劫數過去,那半顆心你能不能不要收回,而是給我?我娶你為妻,絕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夙離師兄,我早說過,你讓洛玉感激不盡,但隻是我這輩子怕都不會再嫁人了。若是有緣,說不定下一輩子我會比較願意先遇見你。到那個時候若是你還願意要我的話,我想我會將整顆心都給你。”
我說得真切,夙離聽出我的婉拒,也就頹喪地垂下頭去:“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完璧,我不在乎你心裏的人不是我,我以為這樣也許……不過你說下輩子願意先遇見我,這句話足矣。阿玉,下輩子我一定第一個跑到你家門前,讓你最先看見我!眼裏和心裏都隻有我!我原本不是生得這樣,我也有生得好看的時候,到時候你一定會愛上我的,一定會的!”
我默許地一笑,道:“我素來對帥哥沒甚麼免疫能力,你的勝算很大,夙離師兄。”
☆
一把白玉而雕的匕首被鬼界的老巫祝嘰裏咕嚕地施了半晌的法。我洗禮完畢跪在桃花酒下麵仰望著,那匕首又在桃花水裏浸泡一會兒之後取出遞到我跟前。巫祝恭敬地與夙離說了些什麼,夙離頷首,過來與我道:“阿玉,你要穩住心脈,免得剜地時候傷了身子。神前不得見著龐雜汙穢之物,我們便都出去了。”
我笑著答應下來,夙離便與巫祝退出山洞去。我望著那桃花酒道:“我這割了心,你能不能保佑西海永世安寧?要說話算話我才肯割給你。如今看著你我不想說假話,我的心一半是師兄,另一半似乎全都已經塞滿了弗蘇……我取了酒他們就能衝喜成親,依照你看,我把給弗蘇的那半割掉了是不是就不會傷心了?”
我一個人念著,卻沒有人回答。我的手握地很緊,攥成拳頭又散開,伸過去抓緊那匕首,匕首上映出我的眼眸,這才知道我哭了。
“世有蓮花神姬,情定天祖夫婿,怎奈姻緣命定相棄,若相惜,若相惜,相惜不相聚,聚散兩依依,泣聲空別離……”東海的漁歌傳誦千古,命中注定沒有那人的未來。
桃花酒,也不過是我與弗蘇的一場夢而已。
刀尖兒遲鈍地觸著心口,沒有殤痛,亦沒有悔。我的自愈能力向來不錯。我將眉目映在桃花酒的瓶身,一刀下去,沒有汩汩血流,隻有兩行薄淚順著刀柄流入了心口去。
桃花仙釀頃刻飛升而起,繞著我手捧著的熾熱心髒圈圈不歇。
眼中隻有那人,終是在痛與淚中暈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