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看了眼激動不已的柳如煙,梅心淡漠且緩慢走到主位上坐下,“你在問我為什麼吧?柳姑娘,看在你是讀過書識得字的女子,我本不想把事情挑明……但你做得太過了。你想知道,我便說與你聽好了!”
“說便說,有什麼過不過的!”
“好!”梅心手一招,叫來門口站著聽令的小廝,“你去錦繡坊把秋繪姑娘找來,快!”
看著小廝跑走,梅心才把目光放在柳如煙身上,“柳姑娘,聽說你是名門出來的閨秀,到敘雅園多少年了?”
“先祖是隨太祖爭戰多年,家中倒還算是名門,”提起往事,柳煙好不自得,“當初,是因為錦繡坊遭了惡人欺淩,多虧公子出手相助,才得以保全。家父感激,才把錦繡坊當作回禮送予公子的。想來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
“哦,這其中還有這般原委。”梅心點點頭,原來這柳姑娘是蕭書禦你自個兒找來的麻煩啊……
眼裏雖然含笑,麵子紋絲不動的蕭公子大掌櫃,隻送去人算不如天算,好心沒得好報的眼神。
“我請問柳姑娘,你可知錦繡坊現在值多少銀子嗎?近三年的賬目,你可有過眼?”
“當然有!錦繡坊雖不是什麼大店麵,可是在這京城時裏也算是小有名氣,想來值個三五萬兩銀子不在話下……”
點點頭,梅心笑眯了黑眸,“這話不假,隻是柳姑娘可曾想過,您這三五萬兩的銀子差得可是千裏之遙?”
“難不成錦繡坊不值這個數?”
“值!值!不但值,還要多呢!”忙不迭的回話,梅心放下手中茶水,“柳姑娘你說是三五萬兩銀子,到底是三萬還是五萬?”
梅心笑容不改,可叫在座的其他掌櫃心中一驚。
商家大忌,就是這不清不楚的數字,不能留得丁點兒差池。剛剛還風和日麗笑語風聲的問花堂裏,瑟瑟的寒氣,從窗門縫隙中悄然溜入,讓人發冷。
“再不說別的,就拿今年來說,柳姑娘您可知這年初的結存是多少?每月每季的布匹織料進多少出多少?這一匹上好蘇繡能賺多少,老百姓買的白麻布能賺多少?你請的繡女織娘一年幾位要多少工錢?錦繡坊一年到頭是賠是賺,你可清楚?”
“我——”
“想必,柳姑娘並不知曉吧?”
“誰說我不知道?平,平日裏,賬都是——”
“賬都不是你來管的,對不對?”
“我是當家的,自然——”
“自然?自然是那位心靈手巧,精明能幹的秋繪姑娘來給你打點一切的。”
“你,你知道?”
“本是不知道的,”看了下佳人蒼白的臉,梅心歎了口氣,“那日,若不是夥計來報錦繡坊的貨出了差池,我也許根本就不知道呢!秋繪姑娘該來了,就等她來了之後再與大家說個清楚吧!”
有必要這麼逼她嗎?送去探問的眼神,蕭書禦有點納悶為何梅心會如此犀利盤問柳如煙,雖說他早早就想把錦繡坊的當家換掉,但也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她難堪。
理也不理他的詢問,梅心半瞌上眼瞼,靜靜喝著熱茶。
不過半刻,門口有人來報:“大掌櫃,梅賬房,秋繪姑娘來了。”
“快請進來。”
門口走進一位把頭垂得很低的姑娘,青色布羅裙,木質的頭簪,冷眼一看就是個平凡百姓家裏的待嫁姑娘,身上那股幹淨的味道哪裏有青樓的脂粉氣?
“奴家秋繪,給各位請安了。”
“秋繪姑娘,你抬起頭來!”咧開嘴角,梅心笑得再自然不過地走上前,把秋繪拉到坐位前頭。“這裏沒什麼外人,別見外。”
“可——”被拉住的手傳來隱隱約約的顫抖,她不敢。
“別怕,大掌櫃自然會為你做主。”按撫佳人的同時,梅心不忘拉蕭書禦下水。沒理由她在這裏當壞人,而他在一旁看戲喝茶。
聽到梅心如此說,秋繪終於抬起了頭。
眾人心中均是長歎一聲!多美的姑娘,淡掃黛眉,蔥鼻菱唇,可是……額頭到眼角的長疤痕,破壞了如遠山雲淡般的美麗。
“好,那麼現在,當事人都在場了。”頓了下,梅心的黑眸掃過站在旁邊的柳如煙,回身拿出原本擱在桌上的本子,“這裏是錦繡坊今年的賬目,請問柳姑娘,這一年有多少筆生意?”
“我——我——”
就當是沒有發現當自己提問時柳如煙身形一震,梅心仍舊把眼光放在賬本上頭,淡然開口:“柳姑娘,我看這個賬你從沒看過吧?”
“我當然看過!”
“那就說出來啊!”梅心突然提高了嗓音,把在座的所有管事都嚇了一跳,“這麼個簡單的問題,你不會答不出來吧?如果,你真有看賬本的話。”
她在生氣了。
蕭書禦又頭痛了,他怎麼剛剛發現啊?那種笑容,無處不透著正在氣頭上的意思,狡詐得可怕。“本公子要好好地把這怒氣發在有用的地方!”腦海中冒出梅心剛剛在屋裏說過的話,他隻能用無奈來歎息柳如煙的歹命了。誰能想到,梅心會把氣出在她的身上?
“怎麼不說了?”
“……”
“那好,我來為大夥解釋吧!”示意秋繪坐在自己旁邊的位子,梅心閑閑地蹺起二郎腿,“錦繡坊成立至今也有四年了吧?自第二年開始秋繪姑娘來到錦繡坊工作,現在坊裏的運作全是她一個人支撐。至於柳姑娘,這幾年來輕鬆愜意了不少啊?”
“你……”
“我是如何知道的?柳姑娘,你小看了敘雅園的人呢!夥計也是人,他們比當家的管事的更直截了當,誰在挑大梁誰又在吃白飯,問一下便知道了。”
“可是,頭一年錦繡坊報賬時不是有三千兩銀子的收入嗎?”像是回憶起什麼似的,留客居的掌櫃林大插言道。
“哦,這個啊!我想這枚古玉能說明一切了吧?”袖袋裏摸出個錦囊,梅心拿出係著流蘇的五彩玉佩,上麵端刻著個柳字。“唔,還有你寫的抵契,當鋪開出的留底兒,要不要我念出來?”
真有她的!這種東西都能找出來……蕭書禦又往杯中添了新茶,這出戲,她演得賣力他也看得仔細。
“不需要!”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柳如煙狠瞪著把所有底牌全部揭開的主角,恨不得用目光就把她燒出個窟窿。
“我想也是!那日城東高員外夫人所訂的綠底描金的絲綢,貨出了岔子,你不聞不問還把過錯全推到秋繪身上,讓她自個兒上員外府去賠禮……”
“我做不來那種低頭逢迎的事來!錯就錯了,大不了把銀子陪他們!”
“哦?原來咱們在商的,都沒你柳姑娘來得清高雅致呐!”聽到柳如煙如此說道,梅心冷冷清清地從薄唇中蹦出譏嘲的話,“不才在此為汙了姑娘的尊耳賠個不是,還望見諒哦!”
問花堂裏坐的眾家掌櫃管事,卻都凝了眉頭,望著氣昏了頭口不擇言的柳如煙。自知說了錯話的柳如煙隻白了俏臉,杏眼泛水地瞅著自始至今沒發一言的蕭書禦。
梅心當下也不再多言,靜等著早該上場的蕭書禦出來說話。
“柳姑娘,你老家在宜州是吧?”不再沉默的蕭書禦,開口的頭句話竟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了。
“我明白……”杏眼終於眨出淚花,柳如煙自知在敘雅園不會有她的立足之處了,也明白蕭書禦從未正眼看過她。
“錦繡坊折成銀子是四萬七千兩,還有這個古玉……你都拿去吧!”梅心抬手撕掉了當票與留底的字條。做到如此,是否太過?
“我隻拿屬於我的東西,”柳如煙回頭一笑,接過裝著古玉的錦囊,抽出兩張銀票一同放進懷中,“這是當時錦繡坊的價值,剩下的……是秋繪……她的……”
聞言,秋繪猛地抬起頭,“小姐,我——秋繪願意的!大掌櫃……梅賬房……”
“是我不好,什麼事都要你出頭……算了,你也不用為我說什麼了!這會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見此,梅心黑眸閃了閃,突然起身走出門外,留下驚愕不已的眾人獨自離去。
“今日起,錦繡坊的當家就是秋繪姑娘。”蕭書禦目送梅心離開,有點驚訝,有點不解,“柳姑娘回家的事情,我會讓初三好好打理的。今日就散了吧!”
待人都走光了,蕭書禦才起身尋找消失了的梅心。
但她的屋裏空蕩蕩的,她並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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