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六一聽有錢,歡喜得都沒邊兒了,馬上從道士身邊挺身走出,暈暈乎乎就向那女子走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女子顏色一變,手中繩索早已飛出,啪嗒一聲落在侯六的頸子上,像蛇一般驟然收緊,這一下勒得侯六氣兒都喘不上來,舌頭都伸到了嘴外邊,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道士卻不慌不忙,右手一翻,一叢黃白色的火苗便從他手中竄了出來,各位看官有所不知,這乃是道家的三昧真火,若是陰靈鬼怪著了半點,頃刻間就能化成灰燼,卻不會傷生人絲毫。道士往前一探,便揪住了麻繩的尾端,那火忽的就從繩子上蔓延到了女子全身。
在熊熊烈焰中,那縊鬼慘呼聲聲,轉眼間身體蜷縮成一段黑炭,煙氣焦臭難聞。
那縊鬼轉眼間便沒了聲息,隻留下侯六在一旁呆坐,過了好一陣,他才扒拉了一下脖頸間麻繩的灰燼,慢慢爬起來,嗒然若喪。
道士也不看他,自己進了廟門,把那快要熄滅的篝火重新攏了攏,把火又燒的旺了些。然後他從褡褳裏掏出一鐵皮小罐來,拔開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原來這道士李端白從陝甘那邊過來,鐵皮罐裏裝的是關外的烈酒。
列位看官,在這裏我必須明確一下這個故事發生的年頭,乃是清末同治年間,約公元一八七〇年左右,熟悉曆史的看官肯定知曉,那個年月,陝西甘肅地區正鬧回亂,這場戰亂被視作冷兵器時代最後一次超大規模的種族屠殺,並極大地改變了陝甘兩省的民族分布。這裏就不多講了。
書歸正傳,道士把烈酒一口氣喝的幹淨,那臉上紅雲亂飛,兩隻眼睛像是硫磺火一樣明亮。侯六心知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闖禍,也不敢看他,兩隻穿著爛布鞋的腳蹭著地麵,眼睛卻瞟著廟堂裏拿幾尊佛像。
列位看官,你道這侯六為什麼要看佛像?原來他自小家貧,不免要人窮誌短,剛才聽見那縊鬼說佛像後麵藏了和尚的私房錢,不免就惦記上了。
他見李道士不理他,幹脆繞道佛像後麵翻看起來。
李道士道:“你幹什麼?”
侯六聞言,立馬停手,囁嚅道:“剛才那女鬼說佛像後麵藏了和尚的私房錢,我想…若是能找到,我們路上豈不是寬裕一點……”
李道士哼笑一聲,道:“侯家小子,我問你,這世道,連人都不可信,鬼能可信嗎?”
侯六聽見,不由得羞慚滿麵,訕訕的住了手。
李道士站起身來,一個箭步跳到一尊菩薩像後麵,一腳便將那泥胎踢翻,那菩薩乃是地藏王菩薩,年頭太久,泥像上的釉彩都剝落了,露著黃泥茬子。李道士一腳之下,那泥像轟然倒地,聲響巨大,塵土飛揚,卻從佛像後麵滾出一個咕咕嚕嚕的東西來,那東西一直滾到廟堂裏的陰影處,撞上牆壁才不動了。
侯六見狀,連忙跑過去撿起來,拿到火堆旁邊一看,嚇得撒了手,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麼財物,而是一個骷髏頭,上麵粘連著的皮肉已經腐敗幹縮,兩派白森森的牙齒,咧著大嘴,像是在無聲的嘲笑著侯六。
還沒等侯六回過神來,身後又是幾聲巨響,瞬間佛堂裏塵土飛揚,嗆得人喘不過氣來,原來是李道士將另外幾座佛像也踹翻了。
眾位看官有所不知,這侯六的雙親,生前便虔誠信佛,盡管平日裏手頭拮據,也常常去廟裏捐一點香火錢,耳濡目染,言傳身教之下,侯六也知道敬佛禮佛,眼下他頓時覺得這李道士居然毀僧謗佛,不由得出聲製止。
誰知這李道士又冷冷的笑了聲,道:“五十年前,這裏的僧人在它們眼皮底下逼死良家婦女,而今,世間生靈塗炭,妖孽橫行,你口裏的佛祖究竟在哪裏?”
侯六知道他發了酒瘋,就不敢再多言一句。心想,自己的雙親生前不茹葷酒,常常掃地顧著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常受地方豪強的欺壓,家中一貧如洗,最後雙雙得病而死,不由得唏噓起來。
李道士又道:“那侯家小子,咱們說不到一處去了,等到天明,各奔東西吧。”
侯六一聽,就跟被母獸丟棄的幼獸一般惶恐起來,在那個瘟疫橫行的古鎮,他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他曉得,眼前這位李道長,沒準耳力極好,早將那縊鬼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知道侯六疑心他並非人類。
侯六當下便撲過去扯住道士衣角,哀求他不要丟下自己。
道士道:“你想跟我一路,必須答應我幾件事,第一件,我的事不要多問,就是聽見看見了什麼,也要裝作不知;第二件,平日裏不許貿然自己行動,也不許多嘴,免得闖禍;第三件,到了江南,你我二人就需分道揚鑣,到時候我就不會再和你一道了。”
侯六一聽,別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他也依了,忙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答應下來。
到了天明,李道士從褡褳裏掏出一件道袍來,讓侯六換上,並囑咐他若有人問起,便以師徒相稱。二人踩滅了篝火,便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