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清末時,在中原一個古鎮裏,有這麼一家八口兒,姓侯,父母倒是全乎人兒,膝下有五女一子,那家裏卻是堪稱赤貧。不知各位看官看沒看過周立波(不是上海那個做脫口秀的)的土改小說《暴風驟雨》,裏麵有個貧農叫趙光腚,為啥叫這名兒?原來全家窮得就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我今天要說的這家,雖然沒到那地步,可也夠嗆。以前沒有節育措施,有些人家,一年多就誕一子,一直生到婦女更年期來臨不能再生育為止。這家越窮越生,越生越窮,等到生到小六,也就是唯一一個兒子時,窮得揭不開鍋了,連棒子麵兒粥都喝不起,正合家發愁間,突然門外來了一人,乃是鎮上的陰陽先生,這陰陽先生除看風水,選宅址之外,還有一項絕活,你道是什麼絕活?
換命。
這陰陽先生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為什麼要到這赤貧的老侯家裏去,就是為了老侯家這唯一的兒子。老侯這小兒子,學名沒有,小名就是侯六。這侯六可真不簡單,他是寅年寅月寅時所生,又是個男丁,這種命數,就是典型的寅神天命,以後就別說出將入相,至少能夠官拜一品,當個了不得的人物。
可這孩子明顯後命不濟,投生到窮得叮鐺爛響的老侯家,能不能吃飽飯都是問題,況且這年中原大地鬧饑荒,這孩子眼見就是個餓斃的後命。
所以老侯家這兒子,天命是萬裏挑一的好,後命卻令人唏噓。這古鎮上有一大戶人家姓王,早年間行商做買賣,賺的盆滿缽溢。幾代單傳,也生了個兒子,這兒子不用說後命極好,可是他卻是未年未月未時生,所以天命極差,找了幾個先生看過,都說他是少年夭折的命。這老王開始還不信,後來發現,這孩子自從足月以來,大災小病就沒斷過,老王心中起疑,跟家裏合計了一下,那王家內掌櫃是個好厭勝之術的,知道有換命這一說,便請鎮上最有名的陰陽先生打聽,誰家孩子天命好,家裏又過的艱難,便許給他們度日銀錢,把窮人家孩子的好天命換過來,事成之後定有重謝。
這陰陽先生來到老侯家,為的就是替這古鎮上的首戶大家的獨生子來換命的。
各位看官,你道是這為人父母,誰舍得把自己的孩子的好命來換錢,肯定都斷言這陰陽先生幹不成這樁買賣。但是,如果你生在當時,知道窮苦人的性命如同草芥,過得了今天就不提明天,你多半就會理解這老侯家,一聽有這樁買賣,幾乎忙不迭的答應下來,卻不管唯一的兒子以後的死活。
這陰陽先生其實有幾分良心,他把侯六兒叫到跟前來,仔仔細細的打量,隻見這孩子龍睛鳳目,雖然麵黃肌瘦,衣衫破爛,那眼中卻別有一段精神,不由得長歎一聲,心存可惜。
於是他在換命的時候,特意留了一手,侯六兒命中,有一點極其珍貴,那就是日後雖遭大難,卻能虎口逃生,化險為夷,雖經曆坎坷,卻能終成正果。侯六兒已經是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了,他眼睜睜看著公家的人上午使一副舊門板抬走了他老子,下午用一張破席片卷走了他娘老子。他餓著肚子,用僅有的幾個銅板去扯了兩尺最便宜的麻布綁在頭上,去化人場看公家的人燒化了他的雙親,卻一滴眼淚也沒流。
到了日暮,他獨自一個人鬱鬱獨行,往那個家徒四壁的地方走。路過一處宅門兒,看見一夥人正往外搬東西,宅門口停著輛馬車。他當然知道,這就是當年換了他好命的王家。這時候,老王家眼見中原地區沒法兒呆了,正打算往江南投奔親戚,合家大遷徙,先搬財物後搬人。侯六兒躲在牆根兒處,看見宅門裏出來一位年輕公子,不肖細說,這正是當年換了他好命的王家兒子。
侯六兒心裏湧起一股悲涼憤恨,他沒上過學,不知道有句話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隻知道,同樣是人,憑什麼王家小子就能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父母雙親俱全,而自己卻一無所有,連下一頓飯在哪兒都沒著落。
不知站了多久,夜幕逐漸降臨。街道上也沒個火燭,再也看不見東西,侯六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開始往回走。
可他順著巷子走了大半個時辰,就是黑咕隆咚的走不出去,開始他還在跑神,後來逐漸懷疑了起來,舉目四望,哎呀,這是什麼地方啊!
隻見荒草淒淒,西風哀婉,這分明是荒郊野外呀!
他不禁埋怨起自己來,怎麼會這樣不長眼,正要打起精神尋回去的路,突然看見,那荒草窠裏,站了白白的一物。
侯六貓著腰,仔細湊過去看了看,原來是一頭白山羊。那羊低著頭吃草,時不時咩咩兩三聲,既不動也不跑,乖巧的很。
侯六以為是誰家的羊跑丟了,心中竊喜,便想把羊牽走賣了換度日的錢。
這一牽可不要緊,引出一段新鮮公案來。有分教:夜裏的白羊非羊,乃是惡鬼所化,是勾魂來的。這侯六根本不知,先是中了鬼打牆,後來又禁不住誘惑,想要把白羊據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