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節 玉源夜宴(1 / 2)

京城的“玉源居”酒樓,這晚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是在明天皇上正式賜“恩榮宴”之前,為慶賀洋學考試圓滿結束,武英殿大學士兼同文館館長曾國藩,正設宴答謝同文館總教頭及各位洋教師,禮部和鴻臚寺各位官員,以及剛剛出爐的狀元梁鴻、探花吳道睢二人。榜眼黃彝鼎,就是那盞讓人交口稱讚、被太後賜名為“嫦娥舞月燈”的明鏡燈的製作者,此時還未抵達京城,所以並不在座。

曾國藩本來想隻在家中熱鬧一番,無奈曾府門庭不夠闊大,且是宴請新中狀元和答謝考官,總不成讓狀元探花等在門口,輪流進來吃流水席?此外,自己家裏的老廚子,做慣了熱辣辣的湘菜,每道菜裏都要丟進半斤幹辣椒,不太適合這次要宴請的客人;既然要全部從“玉源居”叫菜,也就不如幹脆借用它的寬敞地方了。

今晚除開公事之外,曾大人另有一喜,那就是在本年的洋學考試中,大公子曾紀澤獲中了二甲第五名,此刻也添陪末座,一麵春風得意地接受眾人祝賀,一麵忙碌著替爹爹前後招呼。

三十幾年前曾國藩自己參加殿試,得的是三甲第四十二名,賜同進士出身。三甲第四十二名,也就是總排名第九十五,將近百名開外,成績實在不能算好。嘴尖舌快的人說:“同進士”,就是朝廷取完了進士,一看未被錄取的還有如此之多,皇上看大家讀得辛苦,格外開恩,取為“同進士”。說是“同”,其實是“不同”;就象“如夫人”,其實就是“不如”夫人。

如今兒子紀澤總算堂堂正正洋進士出身,將來不會象自己一樣,被別有用心的人用“替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之類的對聯來譏諷嘲笑,往陳年傷口上撒鹽了。

本來大清朝的會試,凡是擔任考官之人,其親戚都不得在本屆應試。曾國藩為了兒子的前程,要向太後辭去主考官之位時,太後卻特許他無須去職,讓曾紀澤照常參考,“德高望重之人,不必拘泥於此”。

此刻,“玉源居”酒樓之中,整整坐滿了三四桌酒席,觥籌交錯,人人舉杯,既賀曾大人得才,又賀曾公子高中,也賀狀元和榜眼及第,更謝對各位考官大人。幾巡酒菜過後,大家言笑晏晏,其樂融融。

同文館在此次考試中頗有斬獲,分獲了二甲兩名和三甲五名,還不包括曾紀澤這位“編外生員”;總教頭更趁此機會,從落榜考生中又招選到近兩百名生員,自然也眉開眼笑。

探花吳道睢識講洋話,和洋人常相往來,此時自然而然,也和在座的幾位同文館洋教師攀談起來。

新科狀元梁鴻,則陪著曾大人和各位考官大人寒暄。他的名字,總令曾國藩懷疑這小子除了“微服私訪”的文章之外,還占了點便宜。因為從前東漢有位同名同姓的梁鴻,因作《五噫歌》指責皇室奢侈,得罪了漢章帝,隻好從陝西逃到江蘇吳地,是謂王勃在《騰王閣序》中所述“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也。

難道太後要借這位狀元的名字,向天下表示她勝過以往帝王們的攬才之心?

“隻可惜梁狀元並非來自江蘇,要不然‘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一句,今天就變成‘擢梁鴻於海曲,正遇明時’,也能成就一段佳話了。”曾國藩笑道。

“果然,果然,正如曾大人所言。”一眾考官們連連擊掌附和,搖頭晃腦地品味道,“‘擢梁鴻於海曲,正遇明時’,曾大人改得真是巧妙啊。”

“倒是梁狀元年紀輕輕,有沒有‘在幾時接了孟光案’?”又一人笑問道,這就是在問梁狀元是否成親了。每三年才新鮮出爐一次的狀元,比起隨處能有的出爐燒餅,自然更加搶手,如果適逢家中有女初長成,誰不會動心去打聽打聽?

這位梁狀元年紀還輕,約摸二十出頭,相貌是照例的嶺南人模樣,皮膚稍黑,額頭稍突,其餘也就沒有什麼好挑剔了,此時隻聽他答道:“晚生從前立誓,要等大清朝造出第一艘輪船才成家,是以尚未婚娶。”

這麼說,哪家的女兒能不能快點嫁出去,竟然還要看左騾子在福州造船的進度了!不過年輕人有此誌向,也是難得,曾國藩立即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跟隨左宗棠去了福建的彭玉麟,從前自己勸他娶妻,他也總是答說“要待到蕩平長毛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