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播種者胡適(4)(2 / 3)

《播種者胡適》一篇有很多不合事實的地方,但作者卻說:“可笑的是亂罵胡適之的人和亂捧他的人一樣,統統抓不到癢處。”反胡是亂罵,擁胡是亂捧,隻有他一人才對。胡適發表《科學發展所需要的社會改革》一講詞以後,引出了很多批評他的文章。本刊也有一篇《論胡適對於東西文明的評價》(第七卷第八期),請問:這是“亂罵”嗎?沒有抓到癢處嗎?不要說捧胡的作者,就是胡適自己也沒有法子反駁。寄語捧胡的作者,不要目空一切,過分誇大吧。

現在我們來看捧胡的作者所抓到的癢處。《播種者胡適》的大意是說胡適是一個播種者,但非一個收獲者。意即:胡適“介紹了實驗主義”“用新方法整理了斷爛朝報的中國哲學史”“花極大部分的時間與精力在東方‘學術’的考證上、辨偽上”,但作者說:“至少我個人,我不承認在嚴格的尺度下,胡適是‘哲學家’和‘史學家’。”所以胡適是播種者而非收獲者。不過反胡評胡的人有誰承認胡適是哲學家和史學家?試以前述本刊《論胡適對於東西文明的評價》為例。其中說他“寫《中國哲學史》和《白話文學史》二書,經過了幾十年,都隻有上卷無下卷……根本上,胡適的學術地位發生了問題”。這不與“不承認……胡適是哲學家和史學家”一樣嗎?那麼別人都沒有抓到癢處的話,顯然是不對了。反胡評胡的人都抓到癢處的,不要目空一切,過分誇大吧。

現在來談播種問題。請看《播種者胡適》一文。

它引出民國七年4月底《建設的文學革命論》,指明胡適在此文內告訴人們:“一、要有話說,方才說話。二、有什麼話,說什麼話;話怎麼說,就怎麼說。三、要說我自己的話,別說別人的話。四、是什麼時代的人,說什麼時代的話。”這四點的“精義所在,已經不止於文字方麵了,它們明白地指出了一個思想的新方向”,即個人主義。

“民國七年的6月裏,《新青年》出了《易卜生專號》,胡適寫《易卜生主義》,初次宣揚那個‘真正純粹的個人主義’。……在那篇長文裏,他鼓吹‘說老實話’,攻擊‘腐敗家庭’、攻擊‘死板板’的法律、攻擊‘處處反乎人情’的虛偽宗教、攻擊‘許多陳腐的舊習慣’——道德、攻擊許多社會對特立獨行的‘搗亂分子’的壓迫、攻擊他最恨的‘那班政客’。他一下子攻擊了這麼多傳統的醜臉……”

“文學革命很快地從一個目的變成手段,又從手段導出許許多多的目的。在短短的兩三年間,他用新方法整理了斷爛朝報的中國哲學史,澄清了浮誇淫瑣的文字障,創立了新式標點,宣傳了‘不朽’論,介紹了實驗主義,攻擊了孔家店和舊式的父子問題,改革了不合人情的喪禮,鼓吹了女權和新的性觀念,最後印出了《嚐試集》……使老朽們麵對了新詩。”

“這兩三年的努力簡直是奇跡,一篇文章帶起一個思潮,一個思潮引起無數的響應而彙成一個運動,每個運動都以《新青年》為源頭。這時候,胡適代表了開明進步中國人的心聲與良知。”

“民主二字早在五四時代就叫得滿天響,當時最時髦的口號是德先生(民主)與賽先生(科學)。……四十年來,能夠‘一以貫之’的相信他所相信的,宣傳他所相信的,而在四十年間沒有迷茫、沒有轉變、沒有‘最後見解’的人,除了胡適以外,簡直找不到第二個。在這一點上,我們不能不肯定他的穩健與睿智,和他對中國現代民主思想的貢獻。”

“1961年1月29日,在國家長期發展科學委員會的委員會議上,胡適說了一段很令人深省的話”,是即“發展科學的重任和遠路”。“這才是胡適的真精神!能夠抓到這種新精神而加以肯定,我們才能肯定胡適在中國現代史上的真價值和真貢獻。我們隻消肯定他在文學革命的貢獻、新文化運動的貢獻、民主憲政的貢獻、學術獨立和長期發展科學的貢獻,我們就可以‘論定’他對我們國家走向現代化的貢獻了,除此而外,一切都是餘事。”

最後還有:“胡適之是我們思想界的偉大領袖,他對我們國家現代化的貢獻是石破天驚的、不可磨滅的。”

我看了這些話,覺得捧胡的人,頌揚得太過分了;而對於別的更有貢獻的人,真可稱為“我們思想界的偉大領袖”,則一筆抹殺。深信很多人對於這點會感到不平。就是與《播種者胡適》同時發表的《超越傳統派西化派俄化派而前進》的作者,也對捧胡的人平常那種過分頌揚和抹殺他人的事感到不平。為了曆史事實,為了思想史和新文化運動史,必須有所辨正。而且我們對那些真正有所貢獻的人,我們思想界的偉大領袖,要表示一點客觀的公道。

拿文學革命來說,我承認胡適的貢獻。這一點,深信一切讚成文學革命的人都像這樣。但是我不能把文學革命完全歸之於胡適一個人。在他的《建設的文學革命論》以前一年多,陳獨秀就在《新青年》上發表了《文學革命論》一文。此文在胡適也是稱讚不已的。當然,此文前一月,《新青年》曾刊出他的《文學改良芻議》。不過《文學改良芻議》乃陳獨秀在複信中叫他寫的。而他與陳寫信提出“八不”,亦係見了陳說“吾國文藝猶在古典主義、理想主義時代,今後當趨向寫實主義”雲雲而然。所以文學革命的倡始者仍是陳獨秀。

進一步說,文學革命思想上的領導者也是陳獨秀。他的《文學革命論》一文闡明文學革命的理論。《文學改良芻議》則屬於文學革命的技術。茲以《文學革命論》一文中的三大主義為例。陳獨秀說他:“高張‘文學革命軍’大旗……旗上大書特書吾革命軍三大主義:曰,推倒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曰,推倒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曰,推倒迂晦的艱澀的山林文學,建設明了的通俗的社會文學。”以何理由而推倒之耶?“曰:貴族文學,藻飾依他,失獨立自尊之氣象也;古典文學,鋪張堆砌,失抒情寫實之旨也;山林文學,深晦艱澀,自以為名山著述,於其群之大多數無所裨益也。”國民文學、寫實文學、社會文學則反是,故應建設之。這不很對嗎?

拿個人主義來說。胡適的《易卜生主義》一文,僅介紹文學上的個人主義,並未正式地和真正地介紹個人主義。正式地和真正地介紹個人主義的,是陳獨秀的《敬告青年》一文。此文比《易卜生主義》早兩年又十月,即發表於民國四年九月,亦刊在《新青年》上。它以六義告青年:“一、自主的而非奴隸的”;“二、進步的而非保守的”;“三、進取的而非退隱的”;“四、世界的而非鎖國的”;“五、實利的而非虛文的”;“六、科學的而非想象的”。此六義不是一個完全的和詳細的個人主義綱領嗎?